第320頁
陸延不假思索指著那孩子:“他偷了我們祭祀五谷神的rou粥?!?/br> 小孩紅著臉別過頭去,縮在顧邵背后一聲不吭,自己都不知如何反駁眼見為實的指證。 李隱舟又問:“你家守衛如何?” 陸延想也不想地回答:“守衛可多了?!?/br> 他想偷溜出來,都是籌謀了數天,得了老管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才能貪半天的熱鬧。 李隱舟于是道:“這就是了,都督府守衛森嚴,尋常人等怎能隨便闖入?你父親供粥于此,本就隨人取之,又怎么能算偷盜呢?” 揪在顧邵手中的小人愕然地扭頭看過來,不知該不該老實交代,他其實是鉆了個狗洞爬進來的,陸都督便是再神通廣大,又哪能知道自己后院多了個不起眼的狗洞? 陸延一步踏空,險些沒跌下去,及時拉住了扶手,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李隱舟輕咳一聲,循循善誘:“你父親有沒有說過,世家為百姓所養,當反哺百姓?” 陸延遲疑地點頭。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他父親……不是還在武昌指揮大營么? 見小家伙已經開始蹙眉深思,李隱舟俯身貼近他,假意嚴肅道:“你是陸家少主,你的言行就代表陸氏的言行,即便你父親不在此處,你也能替他行家主之責,不是么?” 陸延還沒從上一個彎里繞出來,驟然被扣上這么一頂大帽子,心臟莫名緊張地撲撲直跳。 他是陸家少主。 他也能像父親一樣保護百姓……嗎? 見他小臉慢慢發紅,孫尚香很適時地跟著補了一句:“是啊,都督七歲的時候便勸諫陸康公廢除禁火令,受到一方百姓的愛戴。阿延是陸家長子,當應如是?!?/br> 被兩人半正經地攛掇一番,陸延臉色越發地紅起來,走著走著,腳步忽然一定,轉過頭去,眼神晶亮地對著那孩子,極認真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官兵抓你的?!?/br> 小孩聽得滿頭霧水,只知道小命保住,很感激地看向忽悠了小陸延許久的李隱舟。 窮人家的孩子看慣世情,自知冷暖。 將人帶下樓送出府后,月已中天,薄灑的清輝紗一樣羅著天地。顧邵張嘴剛想說什么,陸延收回定定的眼神,忽仰頭,又問:“顧公和父親都說世家應該善待百姓,可為什么我們寧可拿rou粥給老鼠吃,都不給百姓呢?” 這問題比上一個還要一針見血些。 這些傳統的祭祀傳承數代,儀式本身已超過了許愿的本意,諸子時代傳下來的舊典在這亂世顯得如此荒誕,而這陳規陋習竟叫一個五歲的孩子指了出來,顧邵的面上也有些撐不住。 他鎮定自若地假咳一聲,目光淡掃,分豪不亂道:“誰說的?我們不僅不供老鼠,還要除了這鼠患!” 陸延本也只是問問,萬沒想到顧公居然如此認真,一時也瞪大了眼。 “怎,怎么除鼠?” …… “《淮南萬畢術》曰:狐目貍臘,鼠去其xue?!?/br> 昏昏燭火躍在目前,顧邵將手中一卷竹簡鋪展開,指尖平落在中間一句。 他額下微汗,終于在古籍中尋到一句治鼠的辦法,才勉強呼出一口氣,面上仍是平淡,只道:“我們將貍、狐、貓抓來,碾碎它們的眼睛與腦子,涂在鼠患肆虐的地方,就可以靠氣味嚇跑老鼠了?!?/br> 話沒說完,其余三人皆以譴責的目光看向他。 陸延忍不住義憤填膺:“貍、狐、貓幫我們抓老鼠,我們卻殺害它們,這不是恩將仇報嗎?” 顧邵訕訕地縮回了手。 這法子的確太殘暴了,若不是面子使然,他早就摔書了。 孫尚香輕輕地剜他一眼,將那書卷合攏,放在手心一敲,胸有成竹道:“倒也不必那么麻煩,民間有中常見的草木,老百姓稱之為‘打碗碗花’,據說摘了便會端不住碗,因此得名。但他們不知,將其搗碎了混進食物中,老鼠偷食了自然會倒斃?!?/br> 陸延聽得有趣:“我也聽阿娘說過,摘了真的會打掉碗么?” 顧邵不服氣地拿胳膊肘暗推了推李隱舟,眼角不住地瞄他:“行么?” 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卻比五歲的陸延還幼稚。 李隱舟唇微哂地勾起,搖了搖頭,正經其事道:“也不可,打碗碗花藥理類同白頭翁,其性不如白頭翁不說,若碾碎取液,也容易被兒童老者不甚接觸眼耳,則易生潰瘍,甚至中毒?!?/br> 白頭翁雖可用來滅鼠,但其強烈的刺激作用同樣可作用于人,尤在這樣糧食短缺的年頭,保不住便會被哪家饑餓的孩子偷食去了,反牽連人命。 一連否決兩案,陸延臉上也露出挫敗之色,他細細的眉頭緊蹙著,眼神沉浸,越發認真起來。 顧邵半真半假地道:“此事恐怕得請教子瑜,明日我下帖請他來,可好?” 陸延壓根沒有聽清他說了些什么。 那秀氣圓潤的眼眸忽然一閃,苦思中的小孩輕呼一聲,仰臉看向三個大人,不卑不亢地道:“我有辦法了!” 孫尚香頗不信地低頭看他:“哦?” 顧邵也眼帶懷疑:“說來聽聽?!?/br> 陸延挺直了腰,背手在后,舉止儼然是一個小小的陸伯言,那略帶稚氣的眉眼平平舒展,神色端是認真。 他歷歷道來:“鼠有洞窟,而成鼠患,既然我們對付不了它本身,不妨從源頭入手,備好羅網在其洞口,然后以煙火炙烤,等它們暈頭轉向的鉆出來的時候,就全部收入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