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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好漢?”一個嘶啞聲音笑著回道,一看就是裝出來的聲音:“老夫報出我兒子的名號,只怕嚇壞你們?!?/br> 言君玉是真的呆,容大人都不做聲了,他還問:“你報啊,我才不怕!” “那你可要聽好了?!蹦锹曇魮尾蛔?,大笑起來:“大兒容清商,小兒言君玉,怕不怕!” 言君玉頓時一躍而起,好容易用蠻力掙開了麻袋,睜眼一看,自己和容皓已經被扛到一個陋巷里,眼前笑瞇瞇站著的,不是敖霽還是誰! “好啊你!”言君玉氣得給了他幾拳,急得容皓在地上麻袋里喊:“快解開我,讓我一起打!” 鎮江十五,正是月圓夜,人也終于團圓。 天子車駕在鎮江換了船,數百艘龍船,載著隨行的官員護衛,還有當前一艘巨艟上的天珩帝和近臣,浩浩蕩蕩,沿水路南下。兩岸撤去了圍幛,連衛戍軍也車馬隨行在后,言君玉這才看見詩書上的江南。 他醉了酒,醒得遲,醒來時晨光已經褪去,兩岸只剩下一點薄霧,江面寬闊,春水的顏色那樣好看,是碧玉和新葉都無法比擬的。岸上遠山青翠,偶爾可以聽見砍樵的歌聲,但言君玉最喜歡看的是沿岸的小小村鎮。一個個小小房子沿山而建,每戶都有些秧田,也有桑樹,也有桃花,岸邊停著小漁舟,許多人擠到岸邊來看漁船,但也有穿著布衣裙的婦人,穿行在田間采桑。 還有江南的青石路,連井臺也那樣小,可以看見村婦在河邊捶打洗衣,垂髫的小孩纏著貨郎擔子買糖吃,雞犬相聞,一張張平淡的臉,像是無意間路過了他們的一生。 “呆子?!比蒺┞犃怂南敕ㄖ恍λ?,倒是葉璇璣若有所思。敖霽的左手壞了,但彈起言君玉的腦瓜還是一樣疼,笑他:“一臉可憐巴巴的樣子干什么?!?/br> “我們就一直走水路嗎?” “當然,你沒聽見詩中寫,煙花三月下揚州。我們是要下蘇州與杭州,我跟你們說,杭州才好呢,這季節的柳樹比煙還輕,遠看如霧一般,還有春日的新茶,莼菜鱸魚……”容大人總歸是夸耀家鄉。 “我倒覺得蘇州更好?!便屮P駒笑起來。 大家頓時都議論起來,直到午膳擺上來才罷,這艘巨艟其實也不好,好在到了蘇州就換了游船,臨水的窗幾乎可以碰到水,言君玉見到了沐鳳駒說的菱角,也有荇菜,也有鱸魚,還有兩岸煙柳,最好玩還是行酒令,到了江南,仿佛一切都有了意思,連射覆也有趣了許多。言君玉看著容皓一人大戰酈解元,葉璇璣,還有兩個狀元郎,看得眼花繚亂,只能叫好。 最后連蕭景衍也加入戰局,言君玉知道他博覽群書,但不知道他也這樣了解江南,竟然在一個古稱上贏過了容皓。 他一定也很想看江南。 晚上飲宴,江中萬籟俱靜,只聽見水流聲。遠處的山村有點點燈,順流而下,夜行船最是好玩。 言君玉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記得容皓是不是叫了敖霽敖老三,還是羽燕然叫的。沐鳳駒和諶文跟葉璇璣的徒弟在聯詩,言君玉才知道她原來就叫喬懿,是小喬的喬,司馬懿的懿。賀綺羅和衛孺最會灌酒,嫌江南酒淡,偷偷帶了靖北的燒酒來,被敖霽搶走不少。言君玉喝醉了,最后躺在蕭景衍腿上,看著天上的明月,追著船走。 春日風暖,帶著不知名的花香,他一點不覺得冷,只是忍不住笑。 很快容皓也躺了過來,好在舷板上鋪著錦褥,言君玉慢吞吞往旁邊挪了個位置,給他和赫連。 “好熱?!彼宦牼褪呛攘藷频?,還罵人:“敖老三,你給我的什么酒,喝了燒心?!?/br> 敖霽很快也過來了,羽燕然也還是膽大,往天子旁邊一躺。大家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也不知道是誰睡了,誰沒睡,只聽見不遠處聯句的聲音。 “璇璣呢?”容皓找一會兒,又笑起來:“她可饒不了阿鴻?!?/br> 他是說小葉相心軟,遲遲不整治江南,否則葉家的王位早已經到手了。葉璇璣一來,他不整治也得整治了,不然她可饒不了他。 聯句的聲音忽然精彩起來,是誰把酈解元叫過去了,多半是沐鳳駒,狀元郎就這么沒出息,打不過就叫師父。洛衡倒是過來了,輕輕踢了踢言君玉:“不孝的徒弟,不給師父讓個位置?!?/br> “還是道家好,想夢蝶就夢蝶,想化魚就化魚……”容皓一喝醉話就多:“我在塞上,也看見月亮,塞上的沙海,真是無邊無際,也有雪原,縱馬三百里也跑不到邊,想來想去還是儒家,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洛衡身體弱,吹風就有點咳,但酈解元家是江南五大族,家底殷富,做的紫貂以前只是不能穿,現在蓋住了,才說出話來。 “小言那天的話,其實很有見解?!彼步醒跃裥⊙?,對諶文就沒這么好,總是擺出師父的威嚴。 “什么話?”言君玉自己都懵了。 “說唐詩的話?!笔捑把苄χ哪槪骸斑€有看盡人一生的話?!?/br> 言君玉從來不看詩書,開蒙時沒遇到好老師,后來到了東宮,無論如何都學不進去了。誰知道這些年心性成長,明明是兵法格局上的領悟,返回來看詩書,卻都看懂了。 “是啊,真奇怪,你說,唐詩怎么寫得那樣好,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著中庭梔子花。還有那首,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詩里的人早就不在了,村落也不在了,但我讀著詩,就好像能看見那景象似的。你說,是不是一首詩就寫盡許多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