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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頭靠在容皓肩膀上,昏黃的燈光映在他希羅人的金發上,眼睛卻是和西戎人察云朔的湛藍。 “我想她應該也喜歡你父親吧?!比蒺┹p聲道。 就算是世代為仇的敵人,但天長日久,總會有點真心的吧。況且年輕時的察云朔確實是梟雄一般的人物,西戎人把蒙蒼稱為神之子,其實是把察云朔比作了太陽神。 “她不愿意跟我一起回來,于是就跳了河。察云朔一滴眼淚也沒有為她流,但他把我帶在他身邊,一定要我做西戎人,給我王子的身份。我不愿意,他就一直殺,一直殺,把抓到的希羅人都殺了個精光,那天的雪下得比帳篷門還高,鮮血灑在雪地上,是會融出一片凹陷的,我總是記得那一天,血好紅啊,所以我總是想撕碎點什么,越精致的東西,我越想毀掉?!?/br> 他真是喝醉了,這樣的故事也說了出來,不怕容皓會害怕。相比蕭景衍,他確實更有成為暴君的潛質,大周不是沒有與這樣的胡人皇帝做過鄰居的,混亂而邪惡,帶來許多黑暗的歲月。如今他手握西戎,如果他心中的黑暗蔓延開來,是能重造五胡亂華的亂世的。 昏暗的帳篷中,高大而漂亮的胡人青年,像一只強壯的野獸,安靜地靠在自己肩膀上。容大人是在綺羅叢中長大的,這樣的人與野獸為伍,有種怪異的美感。 容皓不知道這故事,但他記得呼延河。也許在很多年前,京都的西戎使館中,他第一次提起呼延河的時候,就已經布好陷阱,等著容大人走進來。 是該害怕的,但容皓卻變得非常平靜。 “撕碎我吧?!彼p聲說。 赫連的眼睛在黑暗中安靜地看著他。 “你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我知道?!比蒺┢届o地告訴他:“如果一定要撕碎點什么的話,就先撕碎我吧?!?/br> 昏暗的帳篷中,他的身體像一塊美玉,玉是很容易摔碎的。絲綢,裂帛,史書記載的那個叫妹喜的妖妃,她心中該有多少恨啊。只喜歡看最美好的東西如何毀滅。他撲了上去。有那么一瞬間,容皓以為他會把自己殺掉,撕開自己的血rou,一口口吞吃下去。他感覺自己是躺在祭壇上的什么東西,牛羊,或者是果子。 他這行為幾乎帶著點以身殉道的意味。不掙扎,不反抗,他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不是赫連的對手了,唯一能和他比的只有心中的那一點信念,乾坤顛倒又如何,他要做沉淪地獄中的溫潤君子,苦海里也能開出蓮花。 他不知道赫連那一瞬間是真的會失控的。 叫做赫連的青年,比蕭景衍隱忍得更久,壓抑得更狠,那鬼神的面具幾乎化進他的身體里。這個叫容皓的傻子,讀多了書,滿心以為世界真的會照著他書里的道理那樣運轉的,永遠不知道世間的險惡。如果真釋放惡意的話,他會被弄瘋的吧,羅慎思就是裝過瘋的。他只知道情字是好事,不知道也帶著毀滅的力量。云嵐的那個預言不是沒有道理,她知道從黑暗中長出來的人會有多少瘋狂的念頭。 但她小看了赫連。 有時候赫連想把他灌醉,他喝醉的時候向來乖巧,在他最糊里糊涂的時候,告訴他:“你的太子不要你了,他把你賣給我了?!币苍S他會嗚嗚地哭起來。 真奇怪,他明明做過那么多殘忍的事,對容皓的想卻總是止步于此而已。 他的小容大人,是精致的瓷器,脆弱的綢緞,世上最珍貴的鐐銬,讓野獸也馴服。 第166章 容皓此心安處是吾鄉 西戎與大周的最后一戰,是在新年的第一個月。 本來是可打可不打的,但西戎截獲了一封大周的書信,是寫給西域的木倫部落的,煽動他們偷襲西戎后方,而且看起來不過是眾多書信中的其中一封。西戎是舉全國之力出擊,后方雖然有部落留守草場,但精兵都調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婦孺老人,西戎出征前雖然掃平四周,余威猶在,但他們畢竟占據了最肥沃的大片草原,再往前就是沙漠了。又走了快兩年,遠處的西域國家難免不起心思。就算占不長久,劫掠一陣,也是賺的。 西戎的后方如果被劫掠屠殺,他們會如何大怒自不必說,一定會立刻回救,大周這時候甚至可以乘勝追擊,打一場從開戰至今從未打過的出擊戰。 只是過于狠毒了些,雖然不算殺婦孺,但也終究是因大周而起。就算是兩國交戰,這樣的行徑也是會激起刻骨仇恨的。 容皓聽到有這封信的消息時,就知道是云嵐手筆。 她學法家學到了骨子里,素來所向披靡,這次要碰到硬釘子了。茶樓一會之后,她竟然還不信赫連是能和蕭景衍抗衡的強者,不肯徐徐圖之,非要趁著西戎權力交替來下手。也不想想,大周權力交替時,察云朔也以為可以趁虛而入打年輕的皇帝一個立足未穩,結果得到的是怎樣的結局。 赫連的應對,又怎么會輸給與他棋逢對手的白狼王呢? 何況他和察云朔之間的羈絆,遠比外人看起來要復雜,別的不說,察云朔英明一世,難道真會不知道赫連在一步步圖謀西戎王位。他是清楚的,甚至是默許的,可以說是西戎人骨子里勝者為王的觀念,也可以說他從一開始對赫連就是托付了期望的。就連蒙蒼的死,他也許都不是毫無察覺。躍馬江南是他終生夙愿,況且赫連也不是沒有圖謀中原的能力。所以云嵐這招,確實有點過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