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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言,就在靖北。 云嵐的祈禱有什么用呢? 他要他的小言活著。 云嵐于是不再說話,只是垂著眼睛,替他整理常服的衣領,真奇怪,真到了這時候,她反而不會落淚了,只聽見一片片破碎的聲音。 她的神祗沒有破碎,是她的心碎了。 “你一直很怕朕吧,云嵐?!笔捑把芷届o道。 他點破了她最大的擔憂,一切關于詔獄的玩笑的源頭,和她一次次不待見小言的原因。她怕極了,怕死了,她每時每刻都在怕,怕他像慶德帝。只有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才會成為那種君王,那種無可救藥的君王,真正的昏君并不可怕,怕的是他圣綱獨斷,是獨cao權柄三十年,玩弄天下于鼓掌之中。 “我很感激陛下送去邊疆的是容衡?!痹茘馆p聲回答。 如果送去的是朱雀,那就不堪設想了。 帝王的家天下與私天下,往往只在一念之間。因為那一點私心,所以天下人都不再信任,只有內侍,沒有過去與將來的人,比純臣還純臣,于是開始任用凈衛,最開始是制衡朝局,漸漸就變成監視群臣,然后開始給予審判的權力,行刑的權力…… 她感激他守住了這最后的底線。 她不知道他每時每刻心中的煎熬。 那屬于他父親的聲音,日夜在他心中嘶吼著。要立刻找到小言,立刻把他帶回來,藏起來,藏在最安全的地方,鎖上幾重鎖,讓他免于世上一切的危險,包括來自小言自己的。 唯一能阻止他自己的,只有那句話: 當年父皇一定也是這樣,才會把母后鎖在身邊的。 云嵐太恨他父親了,以至于沒有發現這點。他們是至親的父子,所以年輕的皇帝要照著他犯下的錯誤,來時時刻刻警醒自己,才能抵過自己心中那日日夜夜煎心的愛意。 “你的一番好意,大概要浪費了……”言君玉輕聲說道,把昏迷的蕭栩擺好,又緊了緊自己包扎好的傷口。 然后他自己也躺了下來,就躺在蕭栩旁邊。他的腿太軟了,光是爬去撿到蕭栩的劍就已經用盡了力氣了,那匹馬不敢靠近,自己也抓不住它,估計大概率是要葬身狼腹了。 真傻,要是不帶自己,他一定能走出沙漠的。 但如果是自己,也一定會帶上他的。所以也不要太糾結這點,免得辜負蕭栩的心。 也許是自己太想念那個人了,竟然能從蕭栩的臉上辨認出些許他的影子。他會善待自己奶奶的吧?可惜自己沒守住承諾,沒能從邊疆回去。 奶奶一定會很傷心的,所以他一定會替自己瞞住的,也許會找個像的人,來騙奶奶也不一定。 但誰來騙他呢…… 言君玉只覺得眼前漸漸模糊了起來,他太累了,高燒燒得他眼睛都是發黑的,怪不得人死之前都會在空中抓呢,因為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 他沿著沙堆漸漸滑了下去,意識漸漸往下沉,像陷入又黑又黏膩的沼澤中,只是漸漸往下沉,往下沉…… 直到一絲冰涼的觸感將他喚醒。 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那冰冷的東西落在嘴唇上,然后瞬間化開了,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喉嚨中發出渴望到極致的聲音。 他勉強睜開眼睛,昏暗的天穹中,無數白色的鵝毛般的東西正緩緩飄落,映著黃色的沙丘,金色的戈壁,如同一場夢境。 那是雪。 滴水未見的沙漠中,竟然下了這樣一場救命的大雪。 第163章 天下少年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蕭栩醒來的時候,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已經死了。 周圍太昏暗了,只點著一盞小燈,他全身都像被碾過一遍,沒有一根骨頭不是痛的,臉上嘴唇上更是像是裂開了,涂著不知道是什么藥膏,發出一股讓人作嘔的氣味。 “別動?!币恢皇职醋×怂?,是個青年的親兵模樣的人,爽朗得很,笑著道:“你們是從沙漠里走出來的,身上手上都裂開了,楚將軍都說沒見過這么好運氣的人,沙漠里多難得下一場雪,都被你們趕上了……” 蕭栩只聽見“你們”兩個字。 “言君玉呢!他在哪呢?他還活著對吧!”他焦急地問道。 “別急?!蹦怯H兵本來端了一碗水想喂他,看他這樣,實在攔不住,只得笑道:“他活得好好的呢,還有力氣吵架呢。他本來不肯把你給別人照料的,我說把你放在這,他在前面吵架,不耽誤……” 他一面說,一面把一面屏風似的東西移開,蕭栩第一次見到這樣竹子編的既復雜又簡陋的屏風,原來這也是在軍營中,只是被隔開了,他一移開,整個軍帳的樣子就在蕭栩面前展開了。比北疆要低矮得多,也溫熱得多,而且不遠處的沙盤旁邊站著,和幾個將官樣的人正爭論的,不是言君玉又是誰。 “你醒了!”言君玉聽見動靜,驚喜地跑了過來。蕭栩看到他才猜到自己有多狼狽,他臉上皸裂傷口跟花貓一樣,但開心得不得了,先是把蕭栩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確定他沒事后,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怎么樣,頭還暈不暈?!彼辜钡貑柺掕?,得到肯定回答后,頓時喜笑顏開:“快來,你的天子印信呢,拿出來給我對付這群不開竅的人?!?/br> 其實看見營帳模樣的時候,蕭栩就猜到了言君玉為什么要往西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