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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管我了?!彼麣馊粲谓z地道。 蕭栩的回答是翻身上馬,不知道跟他的護衛說了什么,言君玉聽見身邊零落的馬蹄聲再度一分為二,只剩下幾個騎兵還跟著自己和他。 “往哪走?”蕭栩冷冷問他,他知道言君玉肯定有計劃。 “往前走五里,進黑沙漠,然后一直往西南?!?/br> 言君玉的意識已經漸漸渙散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靖北的冬天這樣冷,他趴在馬背上,感覺有什么溫暖的東西正一點點離開自己的身體,他快要凍僵了。 “好冷……” 蕭栩直接解下狐肷披風將他連頭蓋住,這景象太不吉利了,所以他惡狠狠地威脅道:“你別想死,言君玉,有我在,你就別想死!” 言君玉像是在披風發出了一點輕微的笑聲,他整個人都一點點冷了下去。汗血寶馬快如閃電,蕭栩心中卻無比惶恐,所以更要兇悍。 “我早知道了……”言君玉氣若游絲地道。 “知道什么?”蕭栩兇道。 “那天在長春宮,你找我說話,我就知道了?!?/br> 天資聰穎的小言,自己也喜歡了別人的小言,怎么會看不穿蕭栩為什么對自己這樣特別呢? “閉嘴!你別想說遺言。有我在,你就別想死。再廢話一句,把你扔去喂狼?!?/br> “喂狼太痛了,還是喂鷹吧?!?/br> 最好是被海東青吃掉,變成有翅膀的鳥,高高地飛,遠遠地飛,從北疆,一直飛到京城去,看一看祖母,看一看皇宮,也看一看宮里的那個人。 可惜言君玉沒有力氣了,他在蕭栩到達黑沙漠前就暈了過去。龐大的,吞噬無數生命的黑沙漠,在暮色中如同一張巨口一般,身邊護衛試圖阻止,但蕭栩還是毫不猶豫地沖了進去。 他相信言君玉,不是葉慶那種戰友的相知,也不是什么知己,他見過言君玉的光芒,但不是因為這個才跟他闖到這大漠里來的。 他只是沒有辦法了。 靖北沒了,靖北監軍也就不存在了,恭親王又如何?京中有的是皇子,他不回去,總有人能代替。 但天下也只有一個小言。 十月底,玉門關失守,靖北侯俞燁退守涼州,重傷昏迷。有人在亂軍中斬殺西戎三皇子訥爾蘇,重傷北院大王延宕。恭親王蕭栩失蹤在亂軍中。 玉門關外一場大戰,靖北八萬兵馬全數殉國,只剩下兩萬殘兵退守涼州,西戎死傷十二萬,剩下近三十萬大軍,圍攻涼州。 三日后,涼州告急,平遠將軍,安北侯,云翔侯……共涼州守軍三萬,一齊殉國,靖北侯重傷,失蹤在亂軍中,整個靖北,至此已無人有存活可能。 消息傳到京中時,正是卯時早朝,樞密院不敢耽擱,消息直送御前,云嵐不能到前朝,只能在明政殿等,憂心如煎。 送消息的是平西王世子容衡,他知道這戰報多沉重。年輕的帝王如此沉默,容衡甚至不敢看他眼睛。那天所有的政務都被云嵐擋了下去,明政殿卻一直燈火通明。 沒人知道天珩帝在想什么,也沒人敢問。不知情的臣子妄加揣測,以為圣上是因為戰情傷神,但他就算是當初被圈禁東宮,又有誰見過他這樣失態呢? 陣亡將士名單送過來時,蕭景衍一個個看下去,看完時已經是月上中天,滿地月光寒如刀。 他起身時搖晃了一下,云嵐在旁邊,連忙去扶,看見筆桿上清晰的印痕,上用的筆桿都是紫檀,怎樣的力氣才能按出來。 他怕小言在里面。 天下萬姓,俱是他的子民,身為明君,怎么能有分別心? 但小言是他的分別心。 云嵐不敢看他臉上神色,她經過明懿皇后當年的事,知道神像是從內部一點點破碎的。 “朕的小言?!彼欢檀俚卣f了這四個字,就伸手擋住了嘴,龍紋的綢緞上,洇開一片鮮紅。 旁邊的宮女嚇得肝膽欲裂,連云嵐也變了臉色,上來攙扶著,一疊聲叫陛下。天下人都仰望他,所以倒也不能倒。這還是在明政殿,要是消息傳出去,朝堂都會風云變色。謝安為太傅尚且知道按捺情緒,上位者就要有這種自覺。喜怒形于色,從來不是明君所為。 但他的小言,熱切的,總是專注地看著他的小言,仿佛他是世上最好看最值得喜歡的人,仿佛要陪他一起過許多年的,天上地下,僅此一位的小言,如果沒有了,就再也沒有了,九州四海,萬萬黎民,河清海晏,唯獨沒有他的小言。 葉璇璣當初的急痛攻心,他現在明白了。老葉相這一課空得太久了,學了半生帝王學,學不會一個情字。 天珩帝沒有就這樣倒下去,而是揮手屏退了眾人,他像是很快回到了尋常的狀態,只是手仍然扶著桌案,看了一眼周圍,啞聲道:“太暗了。怎么還不上燈?!?/br> 云嵐心如刀絞,她知道是因為他在燈下看太久字了,所以眼睛看不清楚了,該死的樞密院,知道是圣上要看的東西,偏偏字跡小得像蟻爬。 但那么多的名字,不這樣如何寫得下呢? 當年鴻嘉太子逆案,檢政司的內侍逼死了太子,元皇后又以死謝罪,永煦帝夜審檢政司上下,連著兩個晝夜通宵,也曾失明過,后來落下眼疾。真正的生離死別到了眼前,就算是擁有了天下的九五之尊,也要心痛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