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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茶樓上的提議,與其說是想合作,不如說是早看穿天下大勢,知道大周會替他解決掉蒙蒼。如果有人覺得這時候可以問他要回報的話,就未免太過天真了。 他所求的必將得到,那個故事,與其說是交易,不如說是埋下一個鉤子。愿者上鉤,這時候去問他要回報,自然是與虎謀皮,有去無回。 但總有傻子會去的。 蒙蒼失蹤在萬軍叢中,西戎為他屠光周圍村落,恰恰說明是泄憤,也許有一線生機。而如果他僥幸未死,能救下他的人,能知曉他下落甚至把他囚禁起來的人,除了赫連,還能有誰呢? 當初在玄武門,他要容皓認真看。以小博大,以弱勝強,容皓認真看了,也懂了。原來他從來都是和蕭景衍一樣強大的棋手,原來他想要的東西,最終都能得到。 “你別犯傻!”云嵐牽住他□□白馬的轡頭,原來她越是急,語氣越是狠:“敖霽救不回來的,你別把自己賠上。你這樣聰明的人,為什么要做蠢事,你不是小言,也沒必要因為他走了就學他……” 她幾乎急出眼淚,容皓卻只是搖頭。 其實昨晚就道過別了,昨晚那奏章就遞到蕭景衍面前了:邊疆戰事僵持,有人上書提議,要跟西戎商議交換尸首,換回當初在兗州戰死的將士遺體,寫奏章的人想的是燕北王晚年喪子,也確實是,死在邊疆的人,至少應該歸葬家鄉才對。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提議的兇險,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但扣下來當作俘虜也是常見的事。 如果這時候提一句“你還記得蘇武牧羊的典故嗎?”她一定會掉下眼淚來。 東宮最狠的招數,也付出最大的代價,敖霽還不夠,還賠上一個容皓。但容皓近來脾氣好了許多,還笑著告訴她:“是我自己想去的?!?/br> “可惜小言不在,他一直很喜歡跟我學東西,我終于能教他一點真正的儒道了?!?/br> “什么儒道,為官作宰才是儒道,登堂拜相也是儒道……” “蘇武牧羊也是儒道,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都是儒道?!比蒺T在馬上對她微微笑:“我和你,儒與法,爭執多年,我一直贏不了,現在總算明白了。你常說諸子百家都被罷黜,獨尊儒術,但我現在覺得,雖然儒家現在被在天下推行,但真正的儒家其實已經快要失傳了。恰恰是帝王術挾裹著儒術統治天下,才讓儒道成為了傀儡,天下人汲汲營營,功名利祿,都覺得自己學的是儒,我也被誤了許多年?!?/br> “所以我輸給椋羽,輸給洛衡,又輸給你。不是諸子百家都勝儒一頭,是我學儒不精,我現在找到儒道的方法了,你知道是什么嗎?” 云嵐只是抓住轡頭,流著眼淚搖頭。 “我想到的辦法,就是自己去踐行儒家所有的主張,君子死節也好,一諾千金也好,我總歸是一片丹心。只要有勇氣踐行,儒家會比諸子百家都要來得厲害,你會見到儒家真正的光芒。敖霽是我送走的,就算要帶他回來,也該是我去?!?/br> 云嵐見他心意已決,發狠道:“所以你的儒道,就是把自己當成貢品,送給那個西戎人!你可是容凌的后人,凌煙閣上的王侯,竟然要去給戎狄……” 她有心激他,算準他從沒聽過這么難聽的話。 但她沒想到容皓笑了起來。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還記得那天安樂公主夜謁東宮嗎?我當時其實有過可恥的一念,關于和親的一念……君子不欺暗室,現在是我為那一念付出代價的時候了?!?/br> 當初酈道永那一罵,罵得他如芒在背。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他的儒家自詡為君子,要世間女子三從四德。事到臨頭卻推出女子,帶著國恨家仇委身戎狄。他雖然不是將軍,但也該走在安樂公主前面。 說起來,曼珠還是他人生的第一個計謀,羽燕然笑他是美人計,原來一切結局早在開始時就已經寫好。他原不是權謀場中的人,無意間闖入此中。好在最后還算有始有終。 “云嵐,你常笑我沒見過血,但人死之后,最可怕的并不是血。燕北王今年六十九歲了,匡天瑞是他最疼愛的那個兒子,等我問西戎要回他的尸首,送到燕北,你該看著他如何接回自己兒子……” 云嵐只是流淚,握住轡頭不肯松手。 “別哭了?!比蒺┬χ?,其實他眼角也紅了,他還笑著勸云嵐:“酈道永說刀劍論,總說宮中容不下刀,他以為只有刀才能大放異彩,今日就讓他見一見君子之劍吧!以后你見了他也好論道?!?/br> 他看了看手上的旌節,他送敖霽時怎么說的,現在輪到自己了。持節云中,何日訪馮唐?使六國,訪諸侯,入世之學,這是孔子當年也做過的事。 他抬起目光,看向高高的城樓上,當年在東宮第一次見面,傲氣而尊貴的少年,終于也長成了頂天立地的天子,天下萬民仰望,都依靠他如天之高,如月之明,如日之恒。所有人都可以哭,他失去了心愛的少年,卻不能哪怕消沉一刻鐘。就算想要安靜送別自己的好友,明黃的鑾駕仍然如此招搖。 他朝著城樓上揮了揮手, “你會后悔的,那西戎人,他不會善待你的?!痹茘谷匀徊豢戏攀?。 “不善待就不善待吧,我總歸是一片丹心?!彼χ绖e:“可惜不能與你詔獄相見了,從今一別,山長水遠,后會有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