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頁
他把宸明書端正擺在父親的名字上,又磕了個頭,下了凌煙閣,在下面找到了鐘老將軍的牌位。 他生前的鎧甲刀劍都留在那里,言君玉磕了個頭,把他的鎧甲取下來,換上了,他是鐘老將軍唯一的徒弟,出生入死,沒有衣缽可做念想,能繼承的只有這身鎧甲了。 青年到底比不上老將的身形寬厚,穿上就有點寬松,北疆的鎧甲極重,光是板甲就有三十多斤,經過沙場的甲氣質也是不一樣的。連衛孺也覺得自家少爺的氣質一變,像是整個人都沉穩了起來,眼中神色也凝重無比。 “走吧?!彼p聲道。 “不留句什么嗎?”衛孺忍不住問。 “不用?!?/br> 衛孺不說話了,但還是有點擔憂的樣子。等到快上馬車了,又問:“那陛下知道你走了怎么辦呀?” 他比言君玉要機靈得多,有的都是劍走偏鋒的急智,從他知道叫蕭景衍陛下就可見一斑,平時跟小太監小宮女也弄到不少消息,說不定連慶德帝和明懿皇后的事也聽到一點風聲。他說的大概也是所有人擔心的事——蕭景衍會變成第二個慶德帝。 平時好好的自然不用擔心,如果他的“小言”走了的話,難免讓人產生這種擔憂。 “他不會變的?!毖跃褫p聲道。 他的蕭橒,是世上最強大最溫柔的人,有著讓人驚嘆的忍耐力,因為這點,所以常常被人忘記他也會受傷。 他會困在他的龍椅上,做被囚住的龍,天長日久,鎖鏈勒進rou里,他仍然保有他的溫柔。他不會做暴君,他會痛苦地活下去,做天下人的明君。當權力的黑暗席卷而來,他會是擋在最后的那個人。為君為父,天下都是子民,他會兌現他的承諾,給天下一個河清海晏的未來。 “要去言侯府走一轉嗎?”出了宮門,那中年人問。 他一定不是出身軍士家的,還覺得言君玉需要跟言老夫人告別,也太小看王侯了,她是將門虎女,父兄都上了戰場,此刻北疆戰情如火,和言君玉一起的子侄輩都上了戰場,一個消息就夠了,她什么都清楚。 城郊外雪已經化了,原野上正春耕,一樹樹的桃李已經長了花苞。衛孺悄悄告訴他:“我摘了一枝梅花,放在玲瓏的窗口?!?/br> 少年的心意,只敢這樣悄悄傳達。但言君玉不是少年了,他知道衛孺是在提醒他留下個東西做念想。 他留下了他的玉,放在宸明書下面。他知道蕭景衍會去找自己,追尋自己今晚的蹤跡直到凌煙閣,然后找到那塊玉。 他清楚地知道,這份信心是因為他出了皇宮。 雖然他一直相信他的蕭橒,他不是誤會而走的,他知道容皓那句阿鴻代表不了什么,但當時當刻,在思鴻堂,就算蕭景衍注視著他,他還是會覺得痛。 初春的夜風,仍然寒冷,明光鎧寒如鐵冷如冰,沉甸甸地壓著。馬車在朝宮外走,言君玉覺得自己像一點點活過來。 他要去邊疆了,光是想想就枝葉舒展有了精神,像小時候聽的故事中送龍還鄉的故事,過一橋生rou,過二橋生鱗,過三橋就騰云駕霧成了真龍。不是為了證明什么,是因為他得去邊疆,他得見見大江大河,看一看自己能不能力挽狂瀾。 馬車出了城郊,他沒有回頭望,只是在心里念道:“我要走了?!?/br> 我要走了,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了,是因為我要守住我自己。我是言君玉,也許我不是配得上你的玉,但我是我祖母最疼的小言、我爹娘最喜歡我了,還有敖霽,還有洛衡,還有衛孺。我要做大將軍,要救邊疆百姓,要守護大周,我要帶那些戰士回家。 就算不是玉,我也是最堅硬的石頭,是獨一無二的言君玉,我要守住我心中的火焰。 我不能砸碎我自己。 鐘老將軍說拳有退路,槍無回身,自己見過了權謀,選擇不用權謀。原來權謀就是機巧,就是回身,而打仗的人,是不能想著退路的。天下交給你去想,就讓我保留這份分別心吧。 我去守你的邊疆啦,蕭橒,以后你看見你的江山,也許會想起我的名字。言君玉這樣想著,本來是很瀟灑的,應該笑的,但他的眼淚,卻很沒出息地落下來了。 城墻消失在視野里的剎那,衛孺忽然忍不住叫了他一句。 “少爺,我們真走啦?” “真走了?!毖跃衲艘话蜒蹨I,道:“我們去看一看,真正的戰場,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第154章 論道不知何處用將軍 東宮沒有多少時間處理言君玉忽然消失這件事,國喪當頭,光是慶德帝的喪禮就夠讓人應接不暇了,何況里面還夾雜著邊關戰事,和朝中政事。幾個宗室老親王最是麻煩,說是年高德劭,其實只能當擺設,偏偏意見還多,又不能不聽,把禮部官員跟司禮監折騰得夠嗆。好在蕭景衍雖然年輕,卻也是在皇室禮節中浸潤著長大的,這次喪禮提拔了不少精明強干的中層大臣,光是禮部就換了一整班人,宮中自不必說。 而太子妃葉璇璣在這次喪儀中也表現出了后宮之主的能力,明懿皇后全程沒離開長春宮,整個后宮幾乎是壓在她身上,她夙興夜寐,連一刻停下來的功夫也沒有,把一切調停得井井有條。云嵐作為東宮掌事女官,終于近距離與她配合,見了她的行事,頓時更加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