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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皓跌坐在地上,警惕地看著他。 然而赫連卻沒理他,只是按著腰側,他穿著一件普通的西戎袍子,十分粗糙,鮮血從他按著的地方蔓延出來,很快染紅了袍子,他卻似乎一點不知道痛,只是神色漠然地低著頭,似乎在地上尋找什么。 很快他就從地上采了一把草,自己嚼碎了,又從懷里掏出藥粉,和在一起,按在傷口上。那刀傷實在猙獰,解開袍子看得更仔細,足有兩寸來長,不斷涌出鮮血來,容皓看著,都覺得心里發麻,赫連卻面色如常,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般,撕下布條來,坐在地上,十分熟稔地包扎著。 容皓也知道自己下重了手,但是性格使然,說不出軟話,見他的袍子累贅,所以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兩條來,遞給了他。 赫連也不說話,接了過去。 他這樣子像極羽燕然小時候,他來東宮來得晚,伴讀又欺生,經常和人打架,許多個打一個,打得鼻青臉腫也不哭,自己躲在一邊,摘許多奇怪的草來敷傷口。 赫連出身那么低,小時候在西戎一定受的欺負一定更多。 容皓知道自己這事做得太過分——赫連氣得也對,自己確實是因為呼里舍蔑視他奚落他,就覺得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把他拉攏過來。要是沒有呼里舍,以赫連的謀略,自己何至于這樣輕看他呢。就連所謂的美人計,也不過是猜他不像蒙蒼有姬妾,覺得他是動了心的愣頭青,會被人隨意擺布。 讀了那么多圣賢書,反而比別人都勢利起來了,被點破了,還惱羞成怒,罵人家的母親。其實從打獵時,自己就故意用話引得呼里舍侮辱他了。 承蒙青眼,雖然是個男子,到底有一點真心。自己反過來利用他,輕視他,別說齊景公的風度,真是連羽燕然也不如了,至少他還知道給那個歌姬贖身呢。 容皓生平傲慢,難得自省一次,不由得灰心起來。赫連自己包扎好了傷口,見他這樣,以為他怕傷勢嚴重,淡淡道:“皮外傷而已,死不了。希羅女奴生的雜種自然命硬,比這更嚴重的都好了?!?/br> 容皓聽到希羅女奴生的雜種幾個字,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是抬眼看了赫連一眼,像是有點承受不住這話似的,眼中滿是歉意,只是說不出口,倒有點可憐了。 但赫連卻誤解了他的意思。 “放心,我不會去刑部告你的?!?/br> 他不說,容皓還想不到這一層。赫連畢竟是西戎王子,東宮伴讀刺傷西戎王子,這比呼里舍殺了大周平民還要嚴重,到時候西戎借機發難,恐怕影響朝局。 “我不是這意思?!彼吐暤?,但卻沒繼續辯解。 辯解什么呢?說他不怕赫連去告,是假的。當初他設計了呼里舍之后,心中還笑呼里舍是蠢貨,不顧大局。今天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盛怒之下,大局什么的早拋于腦后了。 若赫連是有心設計,那今天自己這一刀,闖的禍可不比呼里舍小。 就算赫連無心,自己這樣,又算不算示弱利用他,好讓他不去告狀呢。否則這是多好的機會,他怎么會輕易放過。 容皓心中惘然,一時間只能垂著頭,無話可說,手心的血跡漸漸干了,黏膩地糊在手上。從來運籌帷幄,今天也算手沾過血了。 天上風吹云走,云影緩緩掠過,這一刻沉默似乎有一萬年那么長。 “我睡不著?!辈恢^了多久,他忽然這樣說。 赫連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容皓卻覺得心里那些郁結成團的東西似乎有了一個出口。 “曼珠死了,胡寄死了,蓮花死了,張喜死了,酈道永也要死了……” 胡寄是當初給呼里舍獻計殺曼珠的謀士,蓮花是去刑部告狀的小丫鬟,張喜是負責宜春宮的太監,從來是這樣。暗中死的人,比明面上還要多,他們死得悄無聲息,只有布局的人知道。 “我并不傷心,也不后悔。我知道以后還要殺更多人?!彼Z氣平靜:“但你也會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嗎?赫連?!?/br> 這問題他不知道去問誰,羽燕然不懂,敖霽不屑。云嵐和太子都是經過的人,早不在乎這個。難道去說給言君玉? 他甚至不需要答案,只要問出來就好了。權謀把他變成他也不認識的人,他早知道這結果。但這一刻,他忽然想向這金發的西戎人證明一點什么。 但又能證明什么呢?無論如何,他總是東宮謀士,無論這里發生過什么,只要天沒塌,地沒陷,這個下午過后,他都要回去繼續謀劃。睡不睡得著也不重要,反正總有一天他會睡得著。赫連對他也是這樣,他的軌跡也不會因容皓有任何改變,到了他們這地步,美人計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赫連也知道,所以并不回答他。只是道:“你不是這里面的人,只是不小心來錯了地方?!?/br> 他是風花雪月里長大的王侯公子,詩詞文章,是教會人心軟的,一片紅葉都值得細看,他如何再心安理得地殺人。 “我知道?!?/br> 但他已經在這里了。 他以為赫連要勸自己,但他只是脫下了血污的袍子,放在了腿上,靠在樹上道:“睡吧?!?/br> 西戎人的皮袍子原來這樣軟,血腥味原來也并不難聞,反而有種傷口的味道,像折斷的樹,被碾過的草,又或者只是因為這是赫連的血,就跟他的金發一樣,與別人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