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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胡笳?!?/br> “胡笳十八拍不是這聲音呀?!毖跃裣肫鹎靶┨煅缦下犨^的曲目。 容皓蒼白著臉道:“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用琴聲仿胡笳所作,是琴曲,聲音自然不一樣了?!?/br> “不是說唱《伍子胥》嗎?怎么忽然唱起蔡文姬來了?!毖跃癫唤?。 那邊敖霽冷笑道:“要真是蔡文姬倒好了?!?/br> 言君玉見他們臉色都變了,也知道事情不對了,再往臺上看,原來人物已經上臺了,是個極美的女子,只是眉眼間有點熟悉,不是那天酈玉帶他看的兩個少年中那個陰柔的又是誰。 他嚇了一跳,再仔細一看,只見他扮作女子,妝容明艷,眉目哀愁,身上披著朱紅大氅,懷抱琵琶,頭上戴著貂鼠臥兔兒,正是他見過的四美屏風上的王昭君的樣子。 而那個英氣少年,則扮成了青年將軍,披堅執銳,后面還跟著一隊士兵,原來這一出戲不是什么伍子胥,更不是蔡文姬,而是昭君出塞。 這還罷了,只聽得那昭君行至臺中,對著百官哀哀唱道:“懷抱琵琶出漢宮,西風颯颯走胡塵。朝中甲士千千萬,始信功勞在婦人?!?/br> 宴席上一時間靜得連針落地都聽得見,言君玉只覺得眼前發黑,不敢去看圣上臉色,只敢盯住太子的背,他的脊背漂亮而修長,沒有分毫動搖。這一瞬間,似乎周圍的天地都在無聲崩塌,一片死寂的混亂中,只有這個人是安穩如山的。 正在他以為這已經是最恐怖的時候,只聽見那臺上的昭君轉過身來,又對著慶德帝唱道:“金釵墜地鬢堆云,自別朝陽帝豈聞。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br> 言君玉忍不住瞟了一眼慶德帝,只見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旁邊內侍連忙服侍,連聲叫:“陛下”,他卻只是一擺手,冷聲道:“賞!” 金銀錠子又扔下來,下雨一般,言君玉知道這只是表面的平靜,皇宮里做事是這樣的,無論如何,總是表面要體面,就算《伍子胥》變成了《昭君出塞》,也不能讓外人看出分毫。胳膊折了,也得往袖子里藏。 言君玉還想再看,袖子卻被扯了一下,是容皓。 “走?!?/br> “去哪?” “還能去哪,抓人哪。酈道永換了皇上點的戲,演了個《昭君出塞》,指桑罵槐,滅九族都是輕的。接待五胡使節是咱們東宮的事,咱們不去抓人,還等著散場了皇上下令嗎?”容皓低聲教訓道。 言君玉一看,那邊敖霽和羽燕然早已經帶著侍衛出去了,只能匆匆跟上。 第71章 丘壑為什么還要去力勸圣上 宜春宮仍是老樣子,那棵梨樹上累累的果子落了一地,在黑暗中發出黏膩的果香味,言君玉跟著容皓跟敖霽,兩側侍衛都穿著雁翎服,佩著腰刀,一聲也不聞,只聽見整齊的腳步聲。只看見羽林衛燈籠里的光。 他雖然不讀書,也知道那兩首詩的意思,是極尖銳極冒犯的質問,比所有的御史奏章都來得鋒利刻薄,卻也罵得痛快,酈道永寫出這樣的戲,就是奔著慶德帝來的。 這出戲的后果,也一定很慘烈。 快逃??!他忍不住在心里催促道,很為這個素未謀面的解元揪心。 盡管他也知道酈道永已經無處可逃,沒有通行令牌,出宮都難,況且如今太平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去呢? 眼看著已經到了宜春宮的門口,宮門虛掩著,敖霽一個眼神,侍衛直接踹開大門,魚貫而入。言君玉跟在他后面,也被挾裹著進去了。 許多年后,他仍然記得這一幕。 并不大的宜春宮里,燈火通明,空無一人,所有的門全部洞開著,從庭院一直到正廳,全部亮如白晝。正廳門口,擺著一把椅子,一個穿著白衣的男人,安靜地坐在那里。 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意外地年輕,言君玉剛剛從宴席上過來,見了滿席朱紫錦衣的重臣。然而他穿著一身白色布衣,卻比言君玉見過的所有文臣,都更有治國平天下的氣勢。他身形清瘦,身后也空無一人,但是他往那一坐,便仿佛身后已有千軍萬馬一般,氣勢驚人。 第一才子酈道永,名不虛傳。 “擺什么空城計?!比蒺├湫Φ溃骸敖o我拿下?!?/br> 兩側侍衛沖上去,抓住了他,早準備了枷鎖腳鏈,給他套了上去,二十多斤的重枷一上身,他那清瘦脊背也仿佛要折斷一般,但酈道永卻毫無求饒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昭君出塞》是我一人所寫,也請大人只抓我酈道永一人就是?!?/br> “布衣書生,也想教人斷案。把宜春宮所有人全部拿下,有沒有同謀,審過之后就知道?!?/br> 侍衛沖了進去,原來那些戲班子的人全部都躲在室內,很快就抓出許多人來,有些還是些孩子,穿著單薄的水衣,戰戰兢兢的,很是可憐。言君玉看見酈玉也在里面,臉色蒼白,眼睛卻亮得像一團火,緊緊盯住自己,不由得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他覺得自己像助紂為虐的惡人。 酈道永被上了枷鎖,由兩個侍衛提著,看著宜春宮的人全部被抓走,意外地鎮定,只是在容皓路過他時,淡淡道:“聽聞東宮五年前失了智囊,果然如今行事越發顛倒,黑白不分?!?/br> 他這話正戳中容皓死xue,容皓臉色頓時蒼白下來,旁邊的敖霽冷冷道:“將死之人,也敢議論東宮?寫了兩句戲文,就以為自己是第一才子了,這天下文章比你好的大有人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