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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他的手上繞著那根紅色的絲線,癡癡地喚我,吻著我的白骨,不要走,你說過,會把我吃掉,帶我一起走,你分明這么說過的,爹爹,莫要騙我。 他用鋒利的刀刃切開自己的手腕,血如泉涌。 我好餓,我想吃掉你,季留。 頜骨一張一合,拼命地吞咽著他的血。我愿意讓骨頭化成灰、讓魂魄散落塵埃,可是我舍不得忘記你,我的季留。 他守在我的墳頭,喂我。很好吃,自己的喜歡的人,吃起來味道特別好,真的,特別好。 我爬到他身上,把他的血他的rou吞到我的肚子里,帶走。我的季留,你是我的。 他的血染紅了墳上的黃土、黑棺。 他的嘴唇艱難地顫抖著,拼命地說著說著。其實我什么也聽不見、聽不見。 把他全部吃下去。 他在我的身體里,他說:季留最喜歡爹爹 啊我仰起頭,對著黑色的夜空發出了凄厲的號叫。我的臉上有他的血、我的淚,皆是緋紅。 彼岸桃紅,歲歲年年,黃泉碧落兩無窮。 黑白無常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拖向奈何橋頭,骨頭的碎片落入冥土。 我不要走,我不要離開他我用努力地向他伸出手去,夠不著,季留、季留,我不想忘記你! 爹爹他帶著模糊的血rou、支離的骨頭爬過來,爹爹 咄!黑白無常一聲斷喝,休矣!你前生欠他一命,輪轉殿上判你還他一命,而今血rou相抵,自斯后兩清了,勿要糾纏。 不!不!他瘋狂的叫喊著,血從眼中流下,不要帶他走,我的血和rou都在他的肚子里,怎么兩清?不要走,和他說好了的,做人做鬼都要在一起! 豈由得你?黑白無常的臉上沒有眉眼、也沒有表情,木然地卡著我的骨頭,不讓我動。鬼魂們習慣了別離,冷漠地在冥河岸邊來來去去。 孟婆許久不見了,瞇著老眼看我半晌,嘖著干癟的嘴絮絮念道:你又回來啦,何苦呢?輪回常轉,生死由定,道是你癡,你偏生不信,來來去去也不過是這般模樣,天命啊。 奈何橋下鬼哭,聲聲斷腸:我愿下阿鼻地獄,我愿永不入輪回,只求莫讓我忘他生生世世,莫讓我忘他! 季留掙扎著,用他的嶙峋的手骨抓住我,我們的骨頭在風中一起裂開。爹爹,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孟婆捧來了忘魂湯。發了瘋的鬼拼命地號叫著:不,爹爹,不要喝,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我!我是你的季留??!爹爹! 蒼老的皺紋掩去了孟婆的臉上的神情,她舉起干枯的手,巍巍顫顫地指向西方:你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她露出了一種飄忽的笑容,從沿著冥河岸一直向西邊去,在冥界和佛國交接的地方,有一塊石頭三生石。 三生石三生石季留的骨頭咯吱咯吱地做響,轉著向西望去。 把你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刻在石頭上,向佛祖求三世情緣,往世、今朝、來生即使忘記了也不要緊,佛祖會讓你們在輪回里重逢。孟婆老了,言語起來總是絮絮叨叨,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往世、今朝、來生三生石上三生情。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去過,從這里一直一直向西走,可是現在還沒有人回來過你要去嗎?要去嗎? 彼岸花開了又謝,風徹骨,花飄零,九轉輪回,三生情緣,我何處尋你? 黑白無常扳開我的頜骨,灌下了孟婆湯,我的眼睛漸漸地模糊,看不見天、看不見地,只看見遙遠的岸邊,一具森森的白骨慢慢地向西方爬去。 我沒有心,我的骨頭碎了、碎了。 余音江南春 煙雨楊柳,人間三月江南春,蝴蝶弄舞,梨花輕愁。 我撐著一柄紙傘,施施然踏過西子湖畔的斷橋,回眸間,卻見橋下一人,青裳長發、衣帶當風,恍惚間有幾分熟稔,細思量卻又是惘然。 錯身而過,他無意時一回首??┼?,我手中紙傘落在了他的腳下。 我看見,楊柳外,燕子雙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