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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包容”幾乎要了他的命。 莊青瞿早慧。那時雖小就已敏銳地覺到那份包容并非出自關心。不是因為他多么優秀多么好看,更不是二皇子覺得他有哪里特別。而不過是宴語涼一視同仁的“慈悲心”,在包容著蕓蕓眾生中一個驕橫要強的小少爺罷了。 那時宴語涼還不是天子,還是一個自身難保的庶出二皇子,他就有那樣心。旁人不明白,只覺得他平易謙恭都喜歡親近他。 殊不知莊青瞿九轉回腸,自問自己是不是也不過是他眼中一個跳梁小丑。 一下子連同打從娘胎里帶出來的驕傲自負都被踐踏粉碎。 可他那時太小了,生氣也只會暗自悲憤,眼神冷冰冰的不理人。 后來終于長大。 南征北戰、步步高升,做皇帝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做大夏不可或缺的國之棟梁。是為江山社稷宗廟高堂,是為光耀門楣也是為大夏萬千百姓,卻也是為了私心—— 他要這個人眼里有他,哪怕是功高震主,哪怕將他視作亂臣賊子一般忌憚,他也要他看到他。再不允許他將他與蕓蕓眾生一視同仁、慈悲包容。 可或許是他走錯了,才會讓他們繞了那么遠的路才來到這里。若他能換個性子,能不那么高傲自負,能很小的時候就會甜甜的笑,那是不是或許…… “青卿?!?/br> 莊青瞿搖頭,抬眼,眼前卻是宴語涼模糊不清的一張臉。 他一愣,心驚于自己的失態,又沒臉抬起袖子拭去那淺淺霧氣,只用力把宴語涼往自己肩膀上摁。 卻聽見宴語涼柔聲拽了拽他:“小莊。怎么啦,怎么是這樣一張臉。朕是否又說錯什么了?” 一聲小莊,莊青瞿身子輕輕晃了晃。而宴語涼則扶住他,摸了摸他的額頭。 “青卿你又病了,好燙?!?/br> …… 莊青瞿并非真病,而是這月的十五日悄無聲息又到了。 只是這次與往日不同,宴語涼已經知曉蠱毒的事情,自然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讓他再避著他偷偷一個人受罪。 莊青瞿吃了藥,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不久就濕透一身。他要面子,實在不愿宴語涼看到他這樣,拂陵都勸:“陛下,不然還是讓奴才……” 宴語涼:“不,朕想親自照顧青卿?!?/br> “傻子,你躲什么!朕四個月前要死不活的樣子更好看不到哪里去吧?你還不是衣不解帶照顧了三個月?來,脫衣服,給朕過來不準跑?!?/br> 濕的褻衣換了下來,干凈的換上去。莊青瞿惱得埋頭不愿看人。 宴語涼:“不臟,很香的?!?/br> “嵐嵐身上總是很香,換下衣服也是香的。朕早就想問了,嵐嵐身上的幽蘭香究竟是哪一種蘭花?” 拂陵:“聽聞是以前小時候二皇子送嵐王的花種。好像是越陸的一心蘭。嵐主一直種著,從此就只用這一種香了?!?/br> 宴語涼:“哦?嵐嵐,拂陵說的是真的么?可你不是跟朕說,你小時候不喜歡朕?!?/br> “真不喜歡?小莊,你是不是又嘴硬了?” 他捉住嵐王,不顧他抗拒,不顧他掙扎。在他略微汗濕的頸間親了親。 嵐王老實了。 吃了藥,渾渾噩噩睡了一會兒。醒來后清淺眸子里竟是滿目琳瑯,他睜大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五月五是花燈節,如今距離那節日還有半個月,但宮中已經采買了許多花燈。 前幾日他還和阿昭幫禮部選燈圖。而此刻,好多花燈竟然都綴在床鋪的橫梁和帷幔上。朦朧的光暈,星星點點的。 但,他這躺的可是龍床??! 龍床點花燈?;杈脱男≡挶径疾桓矣羞@種玩法。 “好看嗎?” 好看,當然好看。 莊青瞿手指微動,宴語涼覺察了去握住他的指尖。兩個人就一起在這龍床上看著可愛的小雞、兔子燈,如若滿天繁星。 是阿昭為他布置的。 一國之君為了哄他開心,竟愿意為他做這些。莊青瞿骨節蒼白的手指輕輕顫抖。 宴語涼撫了撫他:“青卿,等真到五月五那天,朕再陪你溜出宮去看花燈,你說好不好?” 莊青瞿:“……好?!?/br> 他垂眸,胸口起伏似是有千言萬語,無色的唇微微動了動,最終說出來的卻是:“幸而下個月阿昭還朝,不然我這般總是告病,只怕久了群臣有所疑心?!?/br> 宴語涼又心疼他又好笑:“乖。都病了還想這些,給朕好好休息!” …… 莊青瞿躺了三天。 三天里,宴語涼在他身邊批折子,醒時親親他,親手給他換衣服喂他吃藥。 跟他聊江夏小水庫的進度,聊奚卿小話本又揪出來多少細作,偶爾抱怨一下如今國庫歲雖有錢了卻買不到糧,萬一開戰的話糧草或許還是不夠真是愁人。 “不過往好處想,未必真見得真會開戰?!?/br> “哪怕北漠想打,咱們也有法子讓他打不成。古人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北漠既能游說聯合草原各部,咱們自也可以放人過去分裂他們?!?/br> “青卿,這是朕從此次江夏謀逆之事得到的經驗?!?/br> “你看,起初張詩仙一篇檄文騙了多少人,再看奚行檢一部《文蠹笑傳》全民抓叛賊。既然文宣之力能如此滲透民心,咱們不妨把它好好用起來,正好我們在北漠早有情報根基,不妨也派人去動搖他們。文宣不成,再興兵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