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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熊心道我自家祖宗可比那天竺佛陀厲害多了,面上卻仍是一派謙遜,“其實也應去祭拜文廟的,但先前會試時諸位考生已一同拜過了,所以此番只祭掃皇陵?!?/br> 雖說天啟、玄啟都是軒轅氏,可到底中間斷過代,肅陵作為玄啟開國烈祖和文圣皇后的合葬陵,禮部自然不敢怠慢。雖不能進去,但遠遠可見碑樓、享殿檐宇恢弘,透過寶城依稀可見當年文圣皇后手植銀杏。 孫熊頂著護陵軍詫異目光,在正對地宮的方向跪了下來,正欲三拜九叩時,門口那軍階較高之人急匆匆而至,對著他打量許久,目光閃爍,“請這位公子入內祭拜?!?/br> 孫熊知他認出自己,起身作揖,“若是不連累你,自是最好?!?/br> 那參將哪里敢受他的禮,匆忙避開,“請?!?/br> 周儉昌一邊覺得這肅陵守衛也太不嚴密,竟然就讓他們堂而皇之地進了,又覺得不可思議,像自己這般人物,竟也能到皇陵里頭看上一看,此刻也不知祖墳是否已冒了青煙。 孫熊先祭掃了烈祖與文圣皇后陵寢,又專程繞到陪葬的博陵侯崔靜笏墳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這大官很出名么?”周儉昌不明所以。 孫熊悵然:“他是我母親之祖?!?/br> “那你為何不跪?”周儉昌更糊涂了。 孫熊一時和他解釋不清,嘆了聲,“過了明日,你便明白了?!?/br> 他拍了拍那棵銀杏的枝干,在一片銀杏葉落地之前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 “心事已了,走罷?!?/br> 到了玄啟,殿試程序已頗為復雜。好在從前孫熊自己也看過好幾場殿試,心中自是有數,自不會像其余舉子般忐忑不定。雖說如今上諸位舉子都可被稱一聲進士,可仔細品味又略有不同,中一甲、二甲、三甲,可有天壤之別:就說一甲出身,直接可進翰林院,再清貴不過;二甲略次,可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進士出身;而若是殿試失利,只得了三甲,那便只能是同進士出身,不僅授不得什么好官,日后的仕途也會打上這個烙印,處處低人一等,故而方有“如夫人不如夫人,同進士不同進士”的笑談。 三更天剛過,所有會試中舉者均著黛藍襕衫站在含元殿外,不少人正偷眼向孫熊望去。說來也可笑,從前見他灰頭土臉,眾人便看他不起,后來他不畏強權、譏諷賀黨,更高中會元,那些從前看輕他的人,便紛紛換了一副嘴臉。如今大家換上一色衣衫,洗凈顏面,再見孫熊龍鳳之姿,頓時又自慚形穢起來。還有些人暗自慶幸,幸好隔著屏風,否則就憑孫熊這慘綠少年的模樣,當場就能點了探花。 宦官唱名,諸位考生走進大殿,空蕩的大殿空無一物,唯有數百張黑檀案幾,案幾前均擺上了素色屏風,案幾上早已擺上了上好宣紙和筆墨。眾人在案后向主考官贊拜、行禮,孫熊垂著頭匆匆走到屏風后,抽空掃了眼,驚訝地發覺賀鞅作為主考,本人卻未至,冷著臉站在階上的乃是副主考御史中丞孟平。 孫熊在案后坐下,滿意地檢查了紙筆,驚訝地發覺竟和賀熙華平日里給自己的文房四寶如出一轍,不禁再度感慨其心細如發和體貼入微。 “依舊例,今年殿試依舊只考策論,”孟平呆板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考題只有兩字,賑災?!?/br> 一聽這題,孫熊先是一愣,緊接著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他是真的開始相信天命了,須知他在泗州兩年,什么都未做,就忙著救災了。他仍是思索良久,方緩緩下筆,大災分水災、火災、旱災、蝗災、瘟疫、地動等等,每一種從六部到州府縣乃至于鄉里各屬于哪些官員的職司,如何預防、如何疏散、如何上報、如何求援,如何撫恤亡者、如何安撫民心,萬一出現民變又該如何處置,等等等等。這些都是策,他也未忘了論,災禍乃是天意,說明天子失德,若是發生災禍,從天子到官吏都應三省吾身,是否順天應時云云。 一直到日暮時分,他才堪堪停筆,滿意地吹去未干的墨跡。 宦官悄無聲息地入內收卷,低聲道:“請諸位舉子先行退下,明日前來傳臚?!?/br> 第65章 第十一章:飛龍乘云 這一夜,不僅舉子們輾轉難眠,更苦了批閱卷子的各位考官。每年殿試閱卷官共有十五名,各評等次,隨即將最優的十本交予主考官,主考官再擇其優者上報給皇帝。從三月二日暮交卷,到三月三的辰時必須批閱完畢,隨即傳臚、唱名、賜進士服,跨馬游街,午膳皇帝還要賜宴曲江,時間不可謂不趕。 這一科較為特殊,皇帝被流放在云中,太后垂簾聽政,故而由主考官賀鞅將考卷呈送太后,由太后來定。故而京中有個笑話,說是這屆考生不是天子門生,乃是太后門生。 于是三月三日,卯時剛過,賀鞅便帶著考卷入宮覲見,賀太后方起身梳洗罷,正逗弄鸚哥,逗著它叫“千秋萬歲”,不耐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通經史,大將軍定奪便是?!?/br> 賀鞅無奈地看著堂妹,“娘娘還是看一眼罷,最起碼挑個字順眼的?” 賀太后這才舍得那鸚哥,隨手挑起一份策論,“名字都糊住了,卷子又全都被專人謄錄,有什么順眼不順眼的?!?/br> “是,殿試時還用屏風遮住了臉,當真是云遮霧罩,頭緒全無?!?/br> 太后將手中那本放到一邊,“辭藻華美,然而言之無物,這種卷子是如何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