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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熊笑笑,記憶中看天啟朝的話本,都說每年元月至三月云來客棧都是考生云集,可如今百年過去,時過境遷,不僅云來客棧已如云煙,當年風流人物更成黃土,頓感蒼涼。 這么想著,便有些意趣缺缺,隨便尋了個路人詢問,說是現下最受考生青睞的客舍名曰登云居,坐落在曲水之畔,離二人所在之處并不很遠。于是二人便安步當車,頂著料峭春寒,一路走了過去。 客棧內果然人來人往,cao著各色鄉音的讀書人濟濟一堂,有風華正茂者,呼朋喚友、高談闊論,仿佛萬物皆不入眼,有青蔥不再者,郁郁無言、潦倒蹉跎,還未下場就已灰心短氣,真真的世間百態。 “這兩位客官,可是要在小店打尖兒?”小二見他二人都是粗布衣衫,慵懶地問了句。 孫熊也不在意對方冷待,淡淡問:“你們這可有二人一間的?” 小二不耐道:“要么通鋪,要么一人一間,要是你想二人一間的話,可以加個床鋪,比原先價錢再多收三成?!?/br> 周儉昌本想說自己住大通鋪即可,又想起先前賀熙華囑咐他好生保護孫熊,將話咽了回去。 “那就來間地字房,務必清幽些,我要在這一直住到三月底。你算算需多少銀兩?” 小二的神色終是變了,拿出算盤算了算,試探道:“三兩銀子?” 孫熊一笑,“你算錯了吧?應是二兩五十錢,我說的可對?” 小二悻悻一笑,假模假樣地又打了遍算盤,作恍然大悟狀,“客官您說的極是?!?/br> 周儉昌見他做買賣不誠信,難免有些不喜,剛想說換個客棧,就見孫熊掏出二兩六十錢銀子,“這十錢算小爺賞你的,只是爺的吃穿用度,你可得仔細些?!?/br> 小二想不到他出手還挺闊綽,立時換了副嘴臉,鞍前馬后地一路帶著他們去房間,又抬了熱水給他們沐浴更衣,換了亮堂的燈盞,還額外多拿了幾根蠟燭。 孫熊對他也客氣,笑瞇瞇地送他下樓,方合上門,對滿臉不茍同的周儉昌道:“常言窮家富路,出門多花些銀子打點,總沒錯?!?/br> 周儉昌挑了后加的小床,將高床讓給孫熊,單手鋪床躺下,“只是覺得秀才你……不,舉人你這般的人物,何必要給他這么個小嘍啰好臉色?” 孫熊也躺在榻上,只覺一路征塵洗去,說不清的舒爽,困意也慢慢席卷上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些人,若不打點好,便會盡其所能讓你不舒服,可若是給他們點小恩小惠,不論是打點還是探聽消息,他們都得用得很?!?/br> 周儉昌點了點頭,見他困了,也不再多言,閉上雙目。 “周叔,”孫熊的聲音在暗夜中顯得格外低沉,“你我是過命的交情,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別說我如今只是個舉人,就是我中了進士、當了大官,哪怕是當了皇帝,你喜歡叫我秀才,對你,我就永遠是孫秀才?!?/br> 雖然皇帝云云是僭越的胡言亂語,周儉昌仍覺得心頭溫熱,“好?!?/br> 第56章 第二章:濟濟一堂 此時在登云居落腳的,是來自各州府縣的舉人,整個客棧每日被書墨香誦讀聲籠罩,簡直蕩滌人心。 既存著結交讀書人的心思,孫熊便時不時踱出房門,或點上三兩小菜就酒,或點一杯清茶嗑瓜子,聽聽各地的讀書人所思所想所感所盼所求,哪怕是聽他們痛罵朝廷,都覺得妙趣橫生。 “聽聞有好幾個解元都住在咱們登云居呢?!?/br> “哦?我只知劍南道的解元魏正行在,難道還有旁人么?” “還有江南道杭州余杭錢循,河南道潁川趙之燦?!?/br> “往年的奪魁熱門多半出自這些地方,可謂人杰地靈,難道這科的狀元又會由登云居平步青云、鯉躍龍門?” 周汝昌聽著就有些不服氣,低聲對孫熊道:“難道我們淮南道從未出過狀元么?” 孫熊想了想,“天啟朝好像出過七八個,我朝開國百年來還未有過?!?/br> “我淮南道文風昌盛,這委實奇怪?!敝苋瓴龖崙嵅黄?。 孫熊笑笑,“五百年來,我們泗州都未有過呢?!?/br> “此番全靠秀才你了?!敝軆€昌為他添茶,目光殷切。 “我可比狀元厲害多了?!睂O熊揚了揚眉,頗為自負。 周儉昌雖覺此言頗有些狂生的味道,可想想這些狀元多半只會讀書,可孫秀才文采武藝謀略都是一等一的,便頗以為然地點頭,“對了秀才,先前你對大人說考進士須得有文名,要四處交游,我聽聞許多舉子都自己辦了詩會酒會,你為何不去?” “人家未請我,我如何去?”孫熊只覺好笑,“更何況,那些人還不值得我去結交?!?/br> “那方才他們提及的幾個解元呢?” 孫熊又笑,“狀元只有一個,大多數的解元都是做不得狀元的,何況是否有用之才,哪里又是一兩場比試就能看出來的?就說這歷朝歷代的狀元,有幾個得用的?印象里做過首輔的,仿佛也就趙文正公罷?朝中這些個狀元,大多書讀的極好,卻讀傻了讀迂了,反而于社稷無用?!?/br> “兄臺好大的口氣?!币魂庩柟謿獾穆曇魪纳砗髠鱽?。 孫熊回頭一看,見一俊秀青年冷臉站在一旁,顯是不悅至極,他身后還有幾名舉子面色不善,便笑道:“兄臺不聲不響地聽了全場,若將詩詞經義換成聽壁腳,定是狀元無疑了。在下泗州孫熊,不知兄臺高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