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他殺韓錚也是迫不得已,可現在世人都以為是他故意為之,口誅筆伐,人人唾之,我想要你作為韓家后人要告訴世人,這不是他的錯?!卑捕ǘ⒅媲爸?,一字一字認真說道。 寧汝姍沉默地看著他。 “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北伐軍,襄陽百姓全都可以算在他頭上,可當年他本意是想讓韓錚假死逃走的,所有人都想救他,官家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最后是韓錚自愿去死的,當年大燕兩次北伐失敗,西南剛穩,大旱剛過,早已無力于大魏抵抗?!?/br> “現在你們為了給這件事情找一件遮羞布,卻都把所有過程都推到他頭上?!?/br> “都說讀書人的筆是殺人的刀,他雖然已經滿身刀傷,可我也不愿十二郎身上有不屬于他的罪名,更何況是殺害韓錚的罪名?!?/br> 寧汝姍看著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官家叫韓相炸死逃脫,何嘗不是在殺他?!彼p聲說道,“我知你想尋死,可我若是一直吊著你不讓你死,你覺得我實在救你還是再殺你?!?/br> 安定神色僵硬。 “此事最大的問題不是在韓相是不是大魏人逼死的,而是我們大燕為何要聽大魏的話,殺死一個功臣?!睂幦陫櫨従徴f道,“官家怯弱,本就是殺人利器?!?/br> “胡說!當年的情況你不知道,容麟戰死,十萬大軍覆于北地,國內天災不斷,大燕根本就沒有反抗的能力?!卑捕怃J辯解著。 寧汝姍只是目光悲涼地看著他。 “殺敵的刀鋒沾染了自己人的血,本就是上位者的無能?!比蒎道浜咭宦?,恨恨說道。 “我爹戰死又如何,當年王老將軍還未憤懣退隱,紂將軍,陳將軍個個正值壯年,我大燕何時缺良臣名將,說到底本就是燕舟有殺人之心,為自己找一把敵國的刀而已?!?/br> 安定嘴角微動:“不,不是的,官家也是想過彌補的辦法的……” “什么辦法!”容宓大喝一聲,“為自己遮羞的辦法嗎!” 寧汝姍止住了憤怒的容宓,輕聲說道:“中貴人若是想要和我說這些,恕我難以從命,當年之恩,來日再報?!?/br> 安定愣愣地看著她,突然面容猙獰。 “報不了,報不了?!彼Э匾话阕哉Z著,手中的帕子被捏成一團,“是的,就你們高尚,可為什么人人都要去做第一個高尚的人?!?/br> “你要做什么?!比蒎道鴮幦陫櫷频介T邊上,高聲說著。 話音剛落,門口就涌進一堆侍衛。 安定看著突然大亮的房間,仰頭大笑著:“哈哈哈,報不了,報不了便算了,十二郎,十二郎,奴才這就來尋您?!?/br> 他最后惡狠狠瞪了一眼寧汝姍,瘋狂大笑三聲,最后朝著身側的大紅柱子一頭撞了過去。 “中貴人?!睂幦陫櫞篌@。 安定軟軟摔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盯著屋頂的雕龍花紋,任由臉上的鮮血滴落在眼睛中。 “你這是何必呢?!睂幦陫櫚粗~頭的傷口,低聲說著。 安定眼珠微動,看著面前女子的面容,突然咧嘴笑了笑,嘴角吐出一口血來,斷斷續續:“你們,就當韓家人欠十二郎的……” 容宓看著咽氣的人,長嘆一口氣:“燕舟一聲軟弱自私,可他卻一直如此忠心,隨定王一同入墓吧?!?/br> 寧汝姍撿起地上那張帶血的陳舊白帕子,看著帕子右下角繡的梅花。 ——這是娘的帕子。 “怎么了?”容祈伸手拉人。 寧汝姍搖頭,兩人無言出了海晏殿。 “韓相當年想過這個問題嗎?”走到御花園湖泊的九曲回廊上,寧汝姍莫名開口說著。 “什么?”容宓不解。 寧汝姍捏著手中的帕子:“不論他到底為何而死,后人都回歸責于燕舟?!?/br> “沒有保護好美玉,沒人會去怪多年前那陣刺骨的風,只會譴責當時握有美玉的人?!睂幦陫櫱把圆淮詈笳Z地說著,“只有他翻不了身,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將是時代的選擇,連著最挑剔的史官都跳不出錯來?!?/br> 她的手指微微慘淡,最后松開手中的桎梏,任由沾血的帕子落在湖泊里,下沉乃至消失。 “古來智士,少有善終?!倍盏娘L吹得她唇色雪白,眸光卻又越發清澈,“殿下說的對,原來他真的是一個離經叛道之人,古來今往自此一人?!?/br> 容宓側首看她。 寧汝姍看著那方帕子再也看不到了,這才扭頭溫柔一笑。 “我看定王妃身邊伺候的人都是不認識的嬤嬤,是官家安排的嘛?” 見她岔開話題不愿多聊,容祈也只好解釋著。 “嗯,想來大皇子和九皇子的死因你也是知道的,定王妃和富榮公主殘害皇子,符家不究其事,甚至狼狽為jian,官家認其心思陰毒,如今符家和定王妃一家,每日都要跪在佛像前誦往生咒一百遍,手抄三卷經書,今日沒完成者便不能休息?!?/br> 寧汝姍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想起那個年紀尚幼的九皇子,淡淡說道:“也算罪有應得?!?/br> “符家和定王府全都是宮內的嬤嬤,也是怕他們起幺蛾子,牢牢握在手心?!比萜砝砹死硭呐L,“回去吧,歲歲也該想你了?!?/br> 寧汝姍嘴角露出一絲笑來。 “夫人,娘娘!捷報!捷報!” 袁令喜悅的聲音遠遠傳來,到最后清晰地落在兩人耳中。 游廊口,他臉上笑容遮也遮不住。 “襄陽大勝!” “襄陽回來了!” 第100章 終章 襄陽塘報就像是一顆打破湖面的石子, 瞬間驚起朝堂無數驚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燕北面戰線的那座曾經是大燕恥辱的襄陽之上,官家連夜下三道圣旨褒獎第四次北伐軍。 之前大魏一直在sao擾邊境,他們與北地人融合較好, 本就比較耐寒, 所有朝中大多數人不愿此刻出戰, 想要忍辱負重等到夏日。 官家一直不說話,直到大典當日直接下圣旨,封了容祈為南北將軍,不日出征, 這事才鐵板定釘確定下來, 朝中大臣雖有不滿, 但也不敢觸新帝霉頭。 可現在容祈打下襄陽,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黑夜中,如龍般的燭火蜿蜒而下, 明亮的光暈逐漸逼近宮門,而宮門第次而開, 一騎快馬只留下一道剪影在眾人視線中一閃而過。 這道勝利簡直是容祈送給官家新登基時最好的一個新帝賀禮, 成功壓制了所有的不安定的因素。 前線在此之前焦灼已有一月之久, 中線在均州,金州和襄陽三處斷斷續續發生小規模的爭斗,但一直不曾有令人歡喜的捷報。 朝中為此不少人議論紛紛,可官家和政事堂死死壓著不吭聲,加上新帝登基諸事繁多,隨后定王病逝, 一樁樁一件件都能磨得人不敢多想前線之事。 臨安就像一個巨大的火爐,頭頂被薄薄的一層鐵蓋掩蓋著,爐中火勢被壓抑著, 久久不得出,誰也不知道里面的情況到底如何,所有人都屏著一口氣。 襄陽捷報就一只手猛地推開那層鐵蓋,大火洶涌而上,點燃了大燕被打壓三十幾年的壓抑之心。 當夜,寧汝姍歇在東宮,宴清晚飯都來不及吃,就連夜趕往政事堂,他甚至還帶上了長生一同前往。 寧汝姍目送歲歲也跟在他們后面去政事堂玩,眉心一簇,但很快又恢復了溫柔之色。 “……東西都帶上,吃食和棉被都檢查仔細,對了,歲歲愛吃的糕點也備上,長生的功課要帶上,不能落下作業了,殿下愛喝茶,但切記不能給他喝上冷茶,讓信陽仔細看著點……” 殿中,容宓仔仔細細地吩咐著,抬眸看到寧汝姍這才招了招手:“大晚上的,害你也跟我忙碌,你們都下去吧,這幾日定王祭奠設在宮中,務必讓東宮之人謹言慎行,不可隨意外出?!?/br> “是?!?/br> “不礙事?!睂幦陫欁谏韨?,為她沏了一杯茶,突然說道,“我已經去信給張叔了?!?/br> 張春在協助宴清處理完西南一代叛亂后就一直滯留在西南,至今也不曾回來。 容宓側首看她,眼波微動。 “但張叔性格你也有所耳聞,江湖中人素來不受約束,肆意驕傲,這么多年來對我和娘諸多照顧,我心中一直感激萬分,所以我也一直不愿讓他做自己不喜之事?!?/br> 寧汝姍把手中的茶遞到她手邊,微微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他是否愿意入臨安?!?/br> ——入臨安為宴清看病。 宴清是娘胎里帶來的體弱,一出生就被斷言活不過十歲,這么多年來宴家耗盡心理,遍尋天下名醫,可身子卻一直都是時好時壞,要靠奇珍異寶續著。 容宓定定地看著她,眸光似有水光閃過。 “嗯,自然都依張大夫,我聽說張大夫在西南大軍時得罪了全軍營的人,好幾次都不給宴清臉,把人罵得狗血淋頭,那脾氣確實是世外高人才有的脾氣?!?/br> 寧汝姍抿唇一笑:“張叔人不壞的,只是那張嘴確實有些得罪人?!?/br> 所有人都在興奮和不安中逐漸睡下。 政事堂燭火徹夜長眠,地龍燒得炎熱,所有人都脫了外套,兩個小孩更是熱的臉頰泛紅,可唯有坐在上首的宴清依舊披著厚重的大氅,唇色雪白。 “開點窗戶吧?!彼麑χ抨柕吐曊f道。 信陽猶豫著。 “不礙事不礙事,殿下身體為重?!睅讉€閣老連連擺手。 “沒事的,孤也覺得有些悶了?!毖缜宕浇俏⑽澠?,笑說著,“你們兩個把衣服穿起來,若是困了就去隔壁休息?!?/br> 他對著兩個小孩說著話。 長生看著他搖了搖頭:“孩兒不困?!?/br> “歲歲也不困?!睂帤q歲眼睛亮晶晶的,盤著腿,也跟著嚴肅地點點頭。 “襄陽是深夜奇襲得手的,容祈火燒大魏糧草后又借著夜色,營造出強攻的架勢這才打得白起措手不及,迫得他丟襄陽以保全大部分兵力?!?/br> 宴清沉穩的聲音在寂靜的政事堂格外清晰。 樞密院如今成了一個空殼子,曹忠已死,拔出近一半的黨羽,容祈又成了北伐大將軍,眼下整個樞密院不得不和政事堂一起辦事。 “容將軍帶兵二十萬,支援三地,本就迫于奔波,應天府如今已經占據潁州,按理情況并不緊急,若是派出三萬兵力支援襄陽才是?!睒忻茉焊笔归_口說道。 “話雖如此,可應天本就二十萬大軍,之前占領潁州已經十萬,建康府軍如今都在鞏固東邊一代?!睆V西房主事戴沉沉聲反駁著。 “最讓微臣不解的是,白起手中也有三十萬大軍,為何不與我們交鋒,直接避退襄陽,實屬費解?!?/br> —— —— 襄陽府城,攻下襄陽第二天,百廢待興,到處都是走動的人。 “白起并未進入唐州?!?/br> 副將坐在一側,神色凝重,沉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