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宴大郎君與我說過——‘你該出去看看’?！?/br>
    “今日這句話我同樣送給你，我去了金州，金州很美，你也許可以去建康府看看，那是爹一直守護的地方?！?/br>
    寧汝姍看著面前失神認真說著：“寧姝，你是英雄的女兒?！?/br>
    “爹也很喜歡你，只是他來不及與你說?！?/br>
    寧姝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還是順著尖尖的下巴，無力地跌落在手背上。

    —— ——

    宮外，冬青坐在車轅上百無聊賴地打量著來往行人。

    “夫人怎么還沒回來?！彼麜r不時掃了一眼宮門，皺眉說道，“都兩個時辰了?！?/br>
    馬車內的容祈一言不發。

    “咦，是不是夫人回來了?！倍嘌奂?，看著遠處還是一點痕跡的轎子，立馬跳下馬車。

    一直閉眼小憩的容祈睜開眼，盯著身側朦朧的紗窗，不錯眼地看著逐漸走近的人。

    “夫人，到了?！彼退鰜淼氖莾仁淌「倍贾?。

    他頗為殷勤地親自掀簾。

    寧汝姍出了轎子，低聲說道：“多謝副都知?！?/br>
    “夫人，你的臉……”冬青一看到寧汝姍就被她臉上已經凝固血跡的臉，嚇了一跳，驚訝問著。

    一側的副都知笑瞇瞇地看著寧汝姍。

    “大概是中午沒吃飽，出門前不小心被樹枝劃了一下?！睂幦陫櫪潇o解釋著。

    “都是奴才該死，照顧不周，中貴人已經讓人修剪殿前的樹了?！备倍贾獜澭?，謙卑地說著。

    馬車內的容祈盯著寧汝姍臉上那道刺眼的傷痕，目光陰沉。

    “確實該死?！比萜淼穆曇糇攒嚭焹缺鋫鞒?。

    副都知一個激靈，大概是沒想到容祈也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現在的容祈可不是當年那個眼盲的世子。

    樞密院的最年輕掌權同知，動了一動手指頭，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上來?！比萜砩斐鍪謥?。

    寧汝姍盯著那只袖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猶豫片刻，這才伸手搭了上去。

    那只手很快就緊緊握住她的手，手指交纏，直接把人拉了進來。

    “回府?！比萜硭浪蓝⒅媲爸四橆a上已經凝固的血漬，眉目低啞，沉聲說道。

    至始至終，他都不曾看一眼跪在地上發抖的副都知。

    “怎么傷到的?！比萜戆讶死股磉?，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傷口。

    寧汝姍扭頭，皺眉：“別，疼?！?/br>
    容祈立馬收回手，嘴角緊抿，連牽她手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官家生氣砸了硯臺，不小心被碎片劃到的?！睂幦陫櫝榛厥?，低聲說著。

    容祈神情陰霾，煞氣一閃而過。

    寧汝姍心情不佳，整個人沉悶地坐著。

    “宮里發生什么事情了？”容祈想要伸手把人擁入懷中，卻又克制地收了手，只是擔憂地看著她。

    寧汝姍盯著一處失神：“我今日看到寧姝了?！?/br>
    容祈皺眉。

    “你去見富榮公主了？”

    寧汝姍緩緩搖頭，側首看他，目光澄亮：“你知道她的處境?！?/br>
    容祈一愣，瞬間明白她的意思，最后緩緩避開她的視線：“雖不曾打探過，但也猜得出一點，富榮公主脾氣暴虐，寧姝在她手下不論如何都不會好過?！?/br>
    聞言，寧汝姍沉默著，眸底光逐漸暗淡下來。

    原來他們都知道，卻都視而不見。

    她閉上眼，咽下心中的苦澀。

    “官家讓你們見面了？”容祈見她低落，聲音越發輕柔，“讓她套你話嗎？”

    “你可以把寧姝和寧夫人救出來嗎？”寧汝姍輕輕開口請求著。

    容祈一愣，緩緩點頭，應下這件事情：“可以?！?/br>
    寧汝姍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處，心中涌出無數要問的話，可到底沒有說出口。

    “臉上的傷口疼嗎？”容祈發現她衣袖上的血跡，心中慌亂地問道。

    傷口頗深，自顴骨貫穿下巴，暗紅色的血跡凝固著，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格外猙獰。

    “可她是寧翌海的女兒?！睂幦陫櫷蝗婚_口莫名說著，睜開眼，看著面前的容祈，眸光悲涼，“……他畢竟因為大燕，死在襄陽?！?/br>
    寧翌海為了大燕死在襄陽，可在他背后的臨安卻連他的遺孀遺孤都不能照顧，任由她們被人磋磨欺侮。

    所有人都因著各自的立場，選擇了漠視。

    猝不及防被寧汝姍視線注視著的容祈，嘴角不由微微抿起。

    “官家不會任由她在宮中出事?！彼麩o力解釋著。

    寧汝姍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我不該說這些的?！彼嗔巳囝~頭，低聲說著，“說到底，一切都是因為我?！?/br>
    寧翌海若是當年不收留她娘，他和寧夫人依舊是臨安城相敬如賓的一對夫妻，也許他也不會去襄陽，更不會發生之后的事情。

    她只覺得額頭抽疼，連著臉頰上那道已經凝固的傷口也開始抽動著，疼的她臉色發白，神色痛苦。

    這就是娘當年所承受的一切嘛，痛苦到近乎折磨。

    “阿姍?！比萜泶篌@，伸手把人抱在懷中，“你是哪里不舒服嗎？”

    寧汝姍狠狠壓著太陽xue上跳動的脈搏。

    “是不是頭疼?！比萜淼氖指采w住她的手背，溫熱的手指落在冰冷的臉頰上，化開銳利的寒冰。

    “你現在這樣對我，是因為我是韓錚的女兒嗎？”她無神地睜大眼睛，喃喃問道。

    容祈一愣，立刻反駁道：“不，自然不是，你是你，韓相的女兒是韓相的女兒?！?/br>
    寧汝姍靠在他懷中，閉上眼不說話。

    在宮內不過兩個時辰，她卻覺得格外疲憊。

    容祈見她不說話，心中的不安卻是逐漸擴大，他有心解釋，卻又不知從哪說出口。

    臨安自三年前，宴清入臨安后便開始逐漸混亂起來，直到他進入樞密院，一個龐大的計劃這才慢慢浮現水面。

    宴家花了三年時間收復了半個臨安的人心，并開始步步靠近那個最至高無上的位置。

    每一步都是朝野震動。

    直到現在，這灘渾水徹底不受控制。

    寧姝在皇宮雖然受苦，但還能留一條性命。

    在宮外，大魏密探層出不窮，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

    最重要的是，豎起寧姝可能是韓錚之女的靶子，對寧汝姍而言，她就是最安全的。

    他可以為這件事情找出無數讓人信服的理由，這也是所有人的共識，可話在嘴邊滾著，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背良胖?，寧汝姍主動開口，幽聲說道，“你們各有各的算計，其實我是最沒有立場質疑的?！?/br>
    所有人都是為了韓錚的那個計劃，為了南北統一，為了天下大人。這些人中甚至還有多年前的韓錚埋下的暗釘，而她不過是其中最中心，最顯眼，卻也最無能無力的一枚釘子。

    容祈心中一驚，把人抱到膝蓋上，沉思片刻后鄭重說道：“不，你是最有立場的?！?/br>
    “所有人都是野獸，只有你是那個牽著韁繩的人?！彼従徥站o搭在她腰間的手，迫使她看向自己，這才繼續說道，“你不會因為局勢，因為權利，因為私心而妥協放棄?！?/br>
    “只有你才是我們中間最干凈，最明亮的人?！?/br>
    “沒有人會反抗光明?！?/br>
    寧汝姍愣愣地看著他，沉默地看著他緩緩靠近，最后把自己guntang的額頭抵在她的冰冷的額頭上。

    冷熱相觸，讓她混亂的心緒在呼吸間逐漸晴明起來。

    “你一向聰慧，想必也看出如今臨安的形勢?！?/br>
    “官家如此急切地需要那批糧草的下落，是因為已經被宴家逼得走投無路了，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出韓錚的把柄，來告訴天下人，他們口中的韓相也是一個無恥之人?！?/br>
    “玉寧碎，不可改其白，韓相一生清明，無人可污?！?/br>
    “大皇子意外去世，曹忠并不忠心，自己的身體又每況愈下，臨安城現在到處都在談論韓相?！?/br>
    他沉聲為她分析著臨安的一切，抽絲剝繭：“他在害怕，害怕那個已經死去的人，便會如困獸之斗，不折手段?！?/br>
    “他一直是個怯懦的人?！?/br>
    寧汝姍眉眼低垂，感受著近在咫尺之人的身上苦澀卻又清冽的草藥味道。

    他身上總是揮之不去這樣的味道，似乎在告訴著世人，他也曾歷經磨難，但又從塵埃泥濘下艱難爬上巔峰。

    “這條路不好走，宴清成了個不折手段的人，我也是雙手沾滿血腥?！彼鴼?，低啞說著。

    若是一人自己拿著一把刀由著自己剖開內心，變得讓痛苦和折磨瞬間翻倍，可他還是不動聲色，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捧到她面前。

    “所有人都變了?！?/br>
    他低聲說著，帶著不可抗力的遺憾和痛苦。

    寧汝姍哽咽著，緩緩握緊他肩頭的衣服。

    “只有你，阿姍?！?/br>
    “你也歷經苦難，卻依舊能保持溫柔堅韌，你和我們一直都不一樣?！?/br>
    “一道光，生來便是讓人仰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