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白起無奈,捏了捏她頭上的小包包,腳步一頓朝著糕點鋪走了進去。 小姑娘立馬抬起頭來,眼睛發亮。 榷場已經恢復了生機,可不遠處的金州卻是一片愁云慘霧。 金州依山而建,這些年為了鞏固城防,也為了做生意,山體早已被蛀空。 那場恐怖的暴雨直接把紙糊的山體沖垮。 六日前的半夜,半座山滑坡,直接壓垮了沿途村莊,甚至泥石沖到正陽大街和紫/陽大街,壓垮房屋不計其數,更可怕的是,這里住著的全都是士兵,傷亡不計其數。 事情被送到官家案桌前,曹忠在朝堂上直接發難,要求緝拿金州知州鄒鈞,言其:“管轄不力,禍害士兵,鼠目寸光?!?/br> 朝堂嘩然,御史大夫仗義執言,結果被曹忠翻了舊賬,最后直接怒斥:“狂妄兇悖,鼓眾劫持?!?/br> 這是極大的罪名,御史大夫本就六十高齡,一時耐不住,直接氣暈在朝堂上。 “曹相好大的口氣?!币恢闭驹谖涔俚诙械诙坏娜司従忛_口說道。 文官第一列第二位的宴清沉默不動,看他臉色行事的文官也跟著不動。 “容同知有何高見,對了,這位鄒鈞乃是容同知一力推舉的?!辈苤椅⑽⒁恍?,恢復了平和儒雅的模樣,慢條斯理地說著。 “眾所皆知,鄒鈞上任滿打滿算也算不上三年,乃是當年金州解圍后這才匆匆上任的,三年時間,他如何能掏空整座山?!彼帽炔苤疫€要緩慢的語氣反問著。 容祈內襯白花羅中單禪衣,外穿緋色羅袍,腰間束著繡著金邊的白羅大帶,下垂蔽膝,同時懸掛著玉劍、玉佩和暈錦綬,在一中年邁衰老,或粗獷豪放的一眾朝臣中鶴立雞群,修身而立。 “金均二州挖山填補軍用,早有耳聞,只是不曾想竟然造成這樣的后果?!比萜韯γ嘉Ⅴ?,“說來也覺得奇怪,不知為何明明不曾打戰,兩州的軍備糧草消耗卻與日俱增?!?/br> 朝臣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上首的燕舟比著之前更為衰老,兩鬢白發遮也遮不住,一雙眼瞇得越發厲害了,疑心也越發重了。 “竟有此事?”他威嚴質問著。 “自然?!比萜碓缬袦蕚?,直接掏出折子遞了上去,“官家請看,金均兩州并不屯糧,駐扎二十萬士兵,按理每年糧草都應該在三百萬石,可這兩年每年都是五百萬石,鄒鈞的折子早已上了政事堂,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能上達天聽?!?/br> 燕舟立馬看向曹忠和宴清。 宴清立刻咳嗽一聲,神色虛弱地解釋著:“軍備一事,是曹相的職責?!?/br> 曹忠被打得措手不及,眉心一皺,這才發現中計了,他們的目標竟然直接是兩州駐軍。 “怎么回事!”燕舟扔了手中的折子,厲聲呵斥道。 曹忠跪在地上,心中慌亂,可嘴里已經想好了措辭。 “兩州將軍都早已上報想要囤積糧草,當年被圍困半年,官家之前也不是說不能一直這樣坐以待斃嘛。這才在兩州廣積糧,且這些年兩州練兵極為嚴苛,糧草消耗自然大了些?!?/br> 曹忠說得有理有據,燕舟想了片刻,想起確實有這些事情。 “咦,曹相確實如此嗎?”宴清咳嗽一聲,頗為虛弱,驚訝說道,“怎么我看戶部并沒有兩州糧倉建設的支出啊?!?/br> “是他們自己直接用了石頭建的?!?/br> 曹忠面不改色地補充著。 “倒是能為朝廷省錢,兩位將軍一片苦心,曹相為國為民,連這些小事都知道,可敬可敬?!毖缜鍑@氣,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感慨著。 燕舟臉色微變。 ——這事他不知道! 曹相很快也是心中一個咯噔,立馬說道:“微臣掌管樞密院,久久不見糧倉建立,這才發信問了一句,也是近日得知兩州將軍良苦用心?!?/br> 燕舟不說話,只是瞇著眼打量著底下的朝臣。 這些年他越發力不從心,便越發多疑,甚至看向曹忠的目光都帶著一絲驚疑。 “此事倒也是小事,畢竟金州隔壁就是襄陽,白起虎視眈眈,一旦借機發難,只怕金州目前毫無還手之力?!毖缜宀黹_話題,悲天憫人地說著。 “確實如此?!?/br> “臣也覺得理應重視?!?/br> 不少大臣出面附和此事,皆是面色凝重。 燕舟蹙眉:“愛卿們有何建議,我們先行陳兵只怕會引起大魏sao亂?!?/br> 官家一句話,直接定下此事的基調,不可動武。 “不如讓樞密院派出一位同知,既是武將,又能安撫民心?!睉舨可袝顝洺雎暯ㄗh著。 燕舟思考片刻,覺得并無不可,目光落在一排樞密院同僚身上。 樞密院情況復雜,主戰主和一分為二,他最寵幸的就是主和派。 他原本想叫顧晟,突然想起他是曹忠之人,心中一個咯噔,目光突然落在一側的容祈身上。 容祈啊,這些年他低調極了,再也沒有以往的意氣風發。 聽說那個寧汝姍死后,他便連笑也沒笑過幾次。 少年輕狂,被打怕了,就知道乖了。 他心中輕蔑,你看容家也不過如此。 這樣想著,他心中那口郁氣突然消散,嘴角一撇:“容祈,你去?!?/br> 曹忠警鈴大作,正打算說話,就看到官家那道,居高而下的深沉視線,立刻閉上嘴,不再說話。 “微臣,遵旨?!?/br> 容祈出聲,沉穩冷靜地領下圣旨。 一直低著頭的宴清微微一笑。 第43章 相遇 突臨大難的金州如今哀嚎遍野, 被壓塌的兩條大街都是三年前兩國對峙后退到金州的士兵。 當年全身而退,如今卻被埋在一場天災之下,誰不說一句造化弄人。 偏偏, 禍不單行, 金州刺史、京西南路副都總管蔣方遜突然發難, 連夜帶兵把正在安撫災民的金州知州鄒鈞帶走,連帶著鄒鈞的家人都被一并軟禁府中,動作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城嘩然。 一時間, 金州群龍無首, 最后一大把年紀的金州通判被人推出來主持大局。 通判是上任遺留問題, 只會吃喝睡,一問三不知,連著六天只會點頭辦事, 這等做派一反之前鄒鈞的雷厲風行,讓整個金州都陷入混亂中。 等這個消息傳到榷場時, 寧汝姍正和幾個街坊商量著, 計劃著要去金州鄉下賑災。 榷場有不少金州人, 他們都是在金州生活不下去,這才放棄一切逃到這里的,隱姓埋名,再也不提過往事,做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哪怕當年金州被圍,大戰一觸即發, 但對他們而言都是被舍棄的過往,不能出手干預。 但這些年的日子過得越發好了,榷場一開始設定的界限逐漸松散, 王鏘對此難得沒有出手干預,只是冷眼旁觀。 這次開棚施粥還是街坊幾個金州人提出來的。 “聽說是朝廷來人了,是不是那蔣方遜做賊心虛?!?/br> “我看也是,鄒知州可比上任那個糊涂官好多了,這些年金州也是明顯好起來了?!?/br> “要我說,還是上面打架,我們這些小民遭殃?!?/br> “可不是,就是不知道這事要如何處置,我就怕隔壁……打過來?!?/br> 一群人坐在后院曬著太陽,一邊撥著算盤,打算著過幾日去金州開棚施粥的糧食數目,一邊嘴里不停地閑聊著,對著山腳下的金州情況議論紛紛。 寧汝姍不言語,很快就算清楚了所有數目:“張嬸出二十石可以嗎?” 一個胖墩墩的皮膚黝黑的婦人,笑著點頭:“都聽阿姍的,你做事我太放心了?!?/br> “就是,阿姍算的又快又準,還妥當,也不知道以后誰有幸能娶了你呢?!?/br> “我看那個整日來的白郎君就不錯?!?/br> 一直乖乖蹲在寧汝姍邊上吃糖葫蘆的小姑娘立馬抬頭,奶聲奶氣地說道:“娘是我一個人的?!?/br> “呦呦,我們小乖乖怎么還打算扒著娘不松手啊?!睆垕鸫蛉ぶ?,“你娘以后可要給你找個爹的,萬一以后還有小弟弟小meimei,怎么辦?!?/br> 小姑娘立馬警惕地拉著娘的袖子,黑漆漆的大眼睛圓溜溜的:“不要?!?/br> 她把腦袋擠在娘的咯吱窩里,小嘴不高興地撅著,可憐又可愛,直把一群婦人看得心軟。 “小乖乖雖然年紀小,可聰明著呢?!庇覀纫粋€形容消瘦的娘子開口打趣著,“你這樣說,我保證這幾天小乖乖一定不理你?!?/br> 寧汝姍算好手中的賬本,摸著她的小臉,笑說著:“你說我才不是這樣的人呢,昨天不是說要找王叔叔玩嗎,還不去?!?/br> 她對著路過的酒博士招招手,細聲說道:“幫我把她送去紅樓去吧?!?/br> 酒博士連忙擦了擦手,小心把小姑娘抱起來:“走,酒酒帶去你紅樓玩?!?/br> 小姑娘眼睛一亮,連連點頭,乖乖抱著他的脖子,高興說道:“去找白叔叔玩,白叔叔,白叔叔?!?/br> “小小年紀,倒是知道找誰?!庇腥斯室饨铏C打趣著,意味深長地說著,態度倒是格外友善。 原先大家都以為這個女孩是紅樓主人的小孩,可紅樓對此一直沒有出現,就在眾人幸災樂禍看戲的時候,小姑娘滿月以至之后的每年生日,紅樓都能送出整整一條街的賀禮,就是連常年神出鬼沒的紅樓主人都會戴著面具出現在眾人面前。 眾人這才發現,這個酒肆的主人確實不一般,一時間,酒肆的生意蒸蒸日上,寧汝姍的人緣也越發好了。 就在眾人商量著賑災的事情時,山下的金州卻是陷入劍拔弩張的地步。 “我怎么就見不了鄒知州?!弊鳛闅J差日夜兼程趕到金州的容祈皺眉問著面前之人。 蔣方遜乃是過了明路的曹忠心腹,大腹便便,面容倨傲,帶著一群親信擋在容祈面前,態度傲慢,氣勢囂張。 “沒有曹相的手令,誰也見不了?!彼鲋^,毫無恭敬之色。 冬青在身后冷笑著:“同知有官家圣旨,難道還不能見鄒鈞嘛?!?/br> “容同知的圣旨只說是督辦塌方和軍餉兩件事,可沒說是鄒鈞玩忽職守,害人不淺一事?!笔Y方遜口氣淡淡地反駁著,“事不可二談,老蔣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但俗話說得好,拿著雞毛當令箭可不行?!?/br> 冬青聞言大怒:“放肆?!?/br> “啊,老蔣我就是不會說話?!笔Y方遜故作無奈地撓了撓腦袋,看著面前的容祈,大咧咧說道,“同知也曾是將軍,也該知道的,我們都是粗人,但話糙理不糙,我也是為了辦事?!?/br> 容祈身形極高,面容如玉,不說話時帶著臨安貴公子特有的矜貴傲氣,此刻終于把目光落在面前這位形容粗獷的蔣方遜身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 那雙深邃眼眸在緊張的氣氛中依舊冷淡平靜,眼眸斂著那點光,淡淡落在人身上時,整個人便顯得格外冷漠。 可偏偏那點深意的眸光卻能讓人感到后脖頸發毛,就像一把放在盒中的寶劍在此刻露出銳利的光芒,銳不可當,刺眼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