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我知道夫人有一塊北方戈壁的沙漠墨玉,上面雕刻了花瓶和鐘玲。那玉是我父親給韓相找的,夫人看,玉佩雕刻的圖案是不是這樣?” 他撿了一只樹枝在地上畫了兩個圖案,分別是雕刻著梅花的花瓶和厚重古樸的鐘玲。 “您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樣?!彼麙佅聵渲?,眼巴巴地看著她,“我父親去北地高寺尋的吉祥圖,我家就有一個,韓相死后我臨摹多年,閉著眼都能畫?!?/br> 寧汝姍看著那兩個熟悉的圖案,摸著腰間香囊中碎掉的玉佩,心思那點茫然再一次涌了上來。 那是韓錚啊,是史書上也不得不濃墨重彩書寫的韓相啊,是在大燕傾覆之際,力挽狂瀾的英雄,是備受猜忌,最后不得不慷然赴死的求道者。 原來,他是自己的親爹。 那種奇異的漂浮感,讓她不由皺了皺眉。 “不對嗎?”王鏘敏銳察覺到她的異樣,不安問道。 “不,一模一樣?!睂幦陫櫟兔颊f道,撿起地上的令牌。 令牌是黃銅制作,陰刻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紋,其中一面寫著八字——不信不立,不誠不行,一面則雕刻著一只貔貅,握在手中手感頗重。 她盯著那八個字,這是榷場的通行令,當年韓相親自定下的。 這個字跡,她曾在娘的房間內見到過這八個字的帖子,行云流水,飄逸自在。 這是爹的字嗎? 她細細地摸了一遍。 “那我們……”王鏘見她只是盯著令牌看,小聲說道,“我們走吧,天色快黑了,最近晚上的榷場格外亂,大魏士兵很多,這幾日發生了不少沖突?!?/br> “你為什么特意來尋我?!睂幦陫櫮笾菈K玉佩,突然抬眸問道。 王鏘看著她認真的神情,抿了抿唇,用更加認真的口氣說道:“十五年前,我爹曾想帶著韓相離開,奈何韓相不愿,我爹之后便一直郁郁而終,知道十年前去世,臨走前把紅樓交給我,交代我以后一定要誓死保護韓家人?!?/br> “當時我還覺得奇怪,韓梅兩家早已被官家斬草除根,還有哪里的后人,直到……”他眼睛一亮,“五個月前,我碰到毒閻羅,他曾受到韓相恩惠,我和她把酒言歡后,意外得知原來當年梅夫人的女兒被帶了出來,如今依舊生活在臨安?!?/br> 寧汝姍抬眸看他:“所以你當時去了賽馬場,你那個時候已經知道我身份了?!?/br> 王鏘搖搖頭:“不知道,但我當時城中有一塊墨玉被高價收購,還有人在詢問鐘玲和花瓶的意思,我便上心了,后來就查到寧姝身上,再后來打聽到一些秘聞?!?/br> 他話音一頓,含糊說著,避開寧汝姍的目光,繼續說道:“當時便覺得奇怪,便在賽馬會跟了世子一路?!?/br> “直到,我看到夫人解開了迷林的機關?!彼袂橥蝗蛔兊酶裢饧?,“我雖然不知道機關的具體解密,但我知道第二關有地陷的機關,后來我看到賽馬場塌了,我就知道夫人一定就是韓相的女兒?!?/br> 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落在寧汝姍身上,耳朵不由紅了起來,小聲說道:“當然最重要的是,爹書房內有韓相和梅夫人的畫像,夫人,和他們長得好像?!?/br> 寧汝姍不由摸了摸臉。 “我們走吧,夫人餓不餓???夫人晚上歇哪里???夫人累不累???”他生硬地轉移話題,一雙耳朵早已通紅。 “不要叫我夫人,你叫我阿姍吧?!睂幦陫櫢谒砗?,溫柔笑說著。 話音剛落,她就眼睜睜地看著王鏘連帶著脖子都瞬間紅了一片。 “我本來就是來這里隱姓埋名的?!彼?,“你叫我夫人不就露餡了,你我同齡,隨意些才是?!?/br> 走在最前面的王鏘整個人開始同手同腳地往外走著,直到快到熱鬧的大街上,他停在遠處,解下腰間的面具扣在臉上。 “這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嗎?”寧汝姍不解問道。 王鏘扭頭,露出臉上那張猙獰兇惡的面具。 “這樣就很兇!”解釋的聲音從面具內悶悶地傳了出來。 寧汝姍先是不解地瞪大眼睛,隨后噗呲一聲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唇邊梨渦淺淺,在街頭微亮的燭火中熠熠生光,耀眼絢麗。 一月之后,全榷場的人都知道紅樓主人帶回了一個時常蒙著臉的女子。 誰都在猜這個女子是誰,奈何沒有一個人問出來,最后所有人看著這個女人在紅樓不遠處的地方買下一個鋪子,開了個酒鋪。 期間也有人不識相去找茬,奈何第二日就被人扒光衣服掛在紅樓前,紅樓主人直接在他身上留下一刀兩洞,貫穿而入,血流不止,這一手把所有人得駭得說不出話來。 “昨夜的事情謝謝你了?!睂幦陫櫈橥蹒I倒了一杯,誠心寫道。 王鏘愁眉苦臉地說著:“夫人離我這么遠,昨日要不是巡邏隊發現得早,誰知道會發生什么,我給您派個人來照顧您,您也不要?!?/br> “不用,我是開酒鋪,開門迎客的,你之前送的那十個壯漢,往門口一站,開業第一天我可是一個生意也沒有?!?/br> 她也是頗為為難,不由摸了摸肚子。 “對了,玉佩補好了?!蓖蹒I也是耷拉著臉,一時不知如何兩全,只好岔開話題,掏出懷中的墨玉,“找自己人弄的,不會有人知道的?!?/br> 那枚墨玉玉佩被完完整整地放在桌子上,乍一看好似完好無缺,但在日光下仔細看去,還是能看到一點點裂縫。 壞了的東西不管如何修補總是會留下印記。 “夫人開酒鋪做什么啊,人來人往,還有不少粗魯人,沖撞了夫人怎么辦?”王鏘現在見了韓相的女兒,恨不得給她裹個金身供起來,整日跟在她后面絮絮叨叨地念著,就像一個老婆子。 “你能幫我找一個人嗎?”寧汝姍摸著肚子,開口問道。 王鏘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夫人盡管說,天上地下,沒有榷場找不到的人?!?/br> “我娘院中曾有一個大夫,大概四十來歲,我走之前他已經離開臨安了,我怕他擔心我,想要你們幫我找到他帶個話?!?/br> “誰!我一定把他帶到夫人面前!”王鏘信誓旦旦地保證著,恨不得立馬就把這個人抓到寧汝姍面前。 “他叫張春?!?/br> 王鏘一愣,呆呆地重復一遍:“誰?” “張春,弓長張,春天的春?!?/br> 王鏘突然打了個寒顫,驚恐問道:“夫人要找的就是鶴發童顏,但臉上有一道疤,自額頭劃到眼角的張春啊?!?/br> 寧汝姍歪頭,不解地點點頭,隨后又解釋道:“沒有疤了,張叔后來自己弄好了?!?/br> 因為她小時候總是被嚇哭,張春只好不情不愿地把他心中男人的象征給抹去了。 “疤沒了那也是毒閻羅張春??!”王鏘失聲喊道,“夫人找他做什么?” 寧汝姍摸著肚子沒說話,只是眨巴眨巴眼。 “不瞞夫人,我只在五個月前見過他,便是在他口中得到夫人的一點消息的,最后便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夫人知道他何時離開臨安的嘛?” 寧汝姍皺眉:“大概一個月前,十一月三十日?!?/br> “夫人不要擔心,我馬上讓他們去找?!蓖蹒I立馬保證著。 “有勞了?!睂幦陫櫟乐x。 “不礙事不礙事?!蓖蹒I連連擺手,露出一點靦腆的笑來。 寧汝姍算是徹底在榷場定居下來,酒鋪有了紅樓的庇護,生意蒸蒸日上,也沒人剛在酒鋪里鬧事。 只是榷場的氣氛卻愈發緊張。 大魏包圍金州均州已經一月了,但只圍不大,但人人都在傳言大魏這是在耗盡金州和均州的糧草,把人逼瘋。 兩州人心惶惶,大量人偷偷涌進榷場,巡邏隊一日要處理數十起案件,應接不暇,紅樓不得不宣布關閉關口和各個入口,不得出入。 寧汝姍捧著榷場的小報看得津津有味,榷場的小報比外面的還要來的多樣,不僅有大燕的內容甚至還有大魏的事情。 “酒博士,上酒?!本驮谒吹萌朊詴r,就聽到有一個放肆高傲的聲音。 他一進來,酒肆內的氣氛就倏地一僵,不少人甚至提早溜了出去。 酒博士是紅樓送來的小子,十二三歲的樣子,一雙眼睛格外犀利毒辣。 “這不是紂將軍嗎?”他對著大堂內的亂象視而不見,只是揚著熱情的笑迎了上去。 寧汝姍放下小報,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大堂正中間坐著的男子。 男子穿著銀白色軟甲,眉毛粗黑,眼尾下垂,偏偏眼頭又是揚起的,若是不說話,整個人便顯得格外兇狠粗暴。 寧汝姍很快就收回視線,把報紙里接下來的內容繼續看完。 “把你們酒肆的酒全都搬上來?!彼闹雷?,下巴抬起,隨口說著,“上五斤牛rou,各類小菜都給爺上一份?!?/br> “來了來了?!本撇┦啃Φ酶裢庹~媚,彎腰弓背地應下。 寧汝姍平靜地翻看完最后一張報紙,又重新整整齊齊地疊起來放在長臺上。 “咦,你就是傳說中紅樓主人的女人?!本驮诖丝?,一個慢悠悠的好奇聲音出現在她面前。 “高攀不起,不過是朋友關系?!睂幦陫欉@才抬眸去看他。 紂開看著那雙黑珠白水的大眼睛,瞳孔極亮,又格外清澈,竟是少見的美色,他失神地盯著那張礙眼的白沙,不耐煩地打算把面紗扯下,卻被不知何時回來的酒博士橫插一腳,隔開了。 “你!”他大怒。 酒博士苦著臉,先發制人地哀求著:“我也是拿錢辦事,將軍喝酒喝酒?!?/br> 紂開氣急,指著寧汝姍說道:“來給我陪酒?!?/br> 寧汝姍頭也不抬,捏著筆,開始算今日的賬:“不會,若是想要陪酒,不如去隔壁街?!?/br> 隔壁街便是青樓楚館。 紂開呲笑一聲:“那我看著你喝,美人下酒也不錯?!?/br> 說完,他竟然直接拍開一個酒封,就站在她面前仰頭喝著,同時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打量著她。 酒肆內格外安靜,不少人躲在角落里看熱鬧。 酒博士搓著手站在一側,目光忍不住朝著門口掃去。 “惡心?!?/br> “滾開?!?/br> 就在此刻門口,異口同聲響起兩聲呵斥著。 正在算賬的寧汝姍寫字的手一頓。 帶上鬼面具的王鏘氣勢洶洶地跑到他面前,直接擋在兩人前面,咬牙切齒說道:“紂將軍沒看到門口掛著的紅布條?!?/br> 紂開懶洋洋地提著酒壇,打了個哈欠,目光惡意越過王鏘打量著寧汝姍,最后又落到王鏘身上:“看到了,那又如何?!?/br> 他拎著酒壇的手一松,酒壇直接砸在地上,仰著頭不屑說道:“什么榷場規定,這天下能者居之,如今我大魏兵強馬壯,你們榷場應該對我們俯首稱臣才是,而不是在這里跟我充什么地頭蛇?!?/br> 王鏘一反之前的害羞,雙手背后,冷笑一聲:“紂將軍好狂傲的口氣?!?/br> “怎么,我說的不對,盡早把紅樓令交出來,不然我大魏鐵器遲早踏破你這個破山頭……” 誰也看到王鏘是如何出手,再回神時,只看到一把森冷小刀已經抵在紂開面前。 刀鋒銳利,毫不留情地割破他的皮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