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三娘子?!彼觳较聛?,擋在她面前,勉強笑道,“夫人剛睡下?!?/br> “我就想和娘說一句話?!睂幦陫欇p聲卻又堅定地說道。 秋嬤嬤猶豫地站在門口。 “就一句,嬤嬤?!睂幦陫櫺α诵?,清淺溫柔,“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了?!?/br> 秋嬤嬤看著面前梳著婦人發髻的小姑娘,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人,一眨眼就長大嫁人了。 她就養過這一個女孩兒,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她,讓她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可惜每一個都事與愿違。 “讓她進來?!?/br> 兩人僵持間,屋內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如金玉撞擊,無情無欲。 秋嬤嬤長嘆一聲,讓開身子。 “娘?!睂幦陫櫷崎T而入,屋子門窗都掛上簾子,讓屋內顯得陰暗朦朧,隱約能看到羅漢床上半臥著一人。 玉夫人容貌和寧汝姍極為相似,眉宇姝色艷麗,如盛開到極致的嬌嫩牡丹,她此刻頗為頭疼地揉著腦袋,半闔著眼,對著屋內多了一個人視而不見。 “娘頭疼嗎?我給娘按一下?!睂幦陫檶Υ祟惽闆r極為熟悉,笑容不變地上前說道。 “不必?!庇穹蛉死淅湔f道,“今日叫你來是叫你把玉佩還我?!?/br> 寧汝姍臉上笑容逐漸僵硬。 “我早與你說過,應了這門婚事,出了這道門你我就再無關系?!彼犻_眼,兩人相似的模樣越發明顯,只是玉夫人像一壇酒,看著便能讓人醉了。 寧汝姍沉默地站著,只是看著面前冷漠的人,一雙眼彌漫出一點水汽,生生逼紅了眼眶,讓眼尾泛開一大片紅暈,好似一只無家可歸的兔子,孤零零地站著。 “哭什么?!庇穹蛉吮凰难蹨I激怒,手中的被子被咣當一聲掃落在地上,眉目露出一點怒氣,“我什么時候教會你哭的?!?/br> 門口秋嬤嬤聽著里面的動靜,緊張地捏著手,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打破里面的僵局。 “玉佩還我?!庇穹蛉说哪抗饴湓谒g的玉佩上,強硬冷漠地說道。 寧汝姍只是倔強地看著她,消瘦的身子在微微顫動,那點水汽被她逼了回去,可眼尾卻是越發通紅。 她顫巍巍地伸手,扯了好幾次才取下腰間的玉佩。 “這不是我的禮物嗎?”她把玉佩握在手心,強忍著哽咽問道。 玉夫人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只是沉沉地看著她,一如既往得冷漠。她好似真的是一塊硬玉,誰也不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點溫度,哪怕是她的親生女兒。 “可你現在不配了?!庇穹蛉讼掳鸵惶?,矜貴孤傲。 寧汝姍如遭重擊,眼前一黑,身形不由晃了晃,瞳孔微微睜大,強忍著心底的酸澀,這才沒有失態。 “您教我投桃報李,現在卻又告訴我,是做錯了?!睂幦陫櫴种付荚陬澏?,看著面前不為所動的人,聲音都不由在發顫,“為什么我做什么您都不開心?!?/br>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br> “我就不能做一件自己的事情嗎?!?/br> 玉夫人面色僵硬,看著面前眼眶發紅,哽咽說話之人,越發覺得腦袋脹痛,最后只是淡淡地閉上眼:“我是為你好,東西留下,你走吧?!?/br> 寧汝姍蓄了許久的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一滴來,自下巴處倉皇無依地跌落在地上。 她的手指幾乎要握不住那塊玉,最后壓在茶幾上時耗費了全身力氣,玉佩在桌子上發出一聲難聽的吱呀聲。 玉夫人緩緩閉上眼,竟是再也不看寧汝姍一眼。 寧汝姍失魂落魄地出了門,還差點摔了一跤,被扶玉眼疾手快拉住了。 扶玉擔憂地看著她失了精氣神的模樣,也不由紅了眼眶。 “夫人也……”她眼眶發紅,哽咽說著。 她從未見過姑娘這般難過,那雙含笑的眼眸暗淡下來便連冬日都顯得越發蕭瑟了。 寧汝姍恍若幽魂地出了院子。 她一直被關在這間院子十五年,從未見過外面的天空,她厭惡憎恨,卻又不得不接受面對,可今日之后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回去吧?!彼驹诨▓@分岔路口,沉默了許久,這才輕輕呼出一點白氣,迷茫說道。 扶玉見狀,連連點頭。 只是主仆二人沿著花園出東跨院時,只看到寧府門口圍了不少人,但又呈現出一種熱鬧中帶著詭異安靜的氛圍。 “咦,門口好像是世子的馬車?!狈鲇裱奂?,透過擁擠的人群驚訝說道。 第6章 同車 寧汝姍下意識向外看去,寧府門口果然圍滿了人,寧家馬車和容家馬車意外在門口不期而遇,最后都停在大門口,寧家下人正引導門口聚集的人。 “是世子來接姑娘的嗎?”扶玉忍不住雀躍說道。 正中間的馬車便是容家馬車,駕車的人正是笑瞇瞇的冬青。 寧汝姍捏著帕子,站在花園的入口處,定定地看著那輛馬車,眼前綠蔭城林,影影綽綽遮擋著外面的視線,只能看到隱約的一角。 她原本陰郁難過,連著耳邊樹梢搖動發出的沙沙聲都覺得悲戚沉默,可此刻看著那輛馬車,心中那塊壓著她的烏云被人來人往的嬉鬧聲所驅散。 她是不被期待的人。 大夫人厭惡她,二娘子不喜歡她,娘只會叫她滾開,連爹爹也只是讓她忍耐,她像是一個被關在滿是長刺的竹籠內的人,即使鮮血淋漓也不會有人多看她一眼。 直到五年前,有個人用一氅披風把她從冰冷的湖水中救了起來,執念便成了一把刀,破開牢籠,點亮一盞燈。 今日,她愿意為了那點火苗飛蛾撲火。 “我們走吧?!狈鲇衽d奮說道,拉著寧汝姍手朝著外面走去。 “夫人?!倍嘌奂?,一眼就看到自岔口曳步而來的寧汝姍,只是視線不巧落在她發紅的眼尾,臉上的笑突然僵在原地。 寧汝姍對他的異樣視而不見,依舊笑臉盈盈地喊道:“世子?!?/br> 馬車內毫無動靜,若不是冬青的存在,還以為車內空無一人。 冬青有些尷尬,連連說道:“夫人還是先上車吧?!?/br> “姑娘上馬車吧,世子也等久……” 扶玉也笑著圓場,只是話還未說完,瞳孔倏地一縮,接下來的話被突兀地遏在喉嚨中。 只見容家馬車對面的寧家馬車中下來一人,淡綠色裙擺在一眾下人的褐色短打中格外顯眼,削肩細腰,婀娜多姿。 正是寧家二娘子寧姝。 一席淡綠色的長裙自胸下開始做皺收緊,緊接著在腰肢處掐緊,越發顯得纖細嬌弱。 寧姝走到容家馬車邊上,對著馬車內溫柔愜意地喊道:“世子?!?/br> 嬌嬌弱弱,吳儂軟語,宛如夜鶯啼叫,生生把人聽酥了。 冬青的視線落在一側的寧汝姍身上,抱劍的手有些尷尬,一時間視線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只能立馬跳下馬車對著二娘子問好。 門口的氣氛越發奇怪,不少經過此處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觀望,臉上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被人擠了位置的寧汝姍淺長的睫毛顫了顫,依舊不動聲色,只是抬眸看向那輛門窗巍然不動的馬車。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輛安靜的馬車上。 寧姝眼光輕輕一瞟,掃到寧汝姍平靜的臉龐,嘴角微微勾起,信誓旦旦。 “二娘子?!睕]多久,馬車內傳來一個矜持有禮的聲音。 寧汝姍只覺得冬日的風刮在臉上有些疼,疼的她連呼吸都緩緩放慢了少許,鴉羽一般的睫毛微微下垂。 容祈現在心情不壞。 哪怕她根本不了解馬車內的人,可還是敏銳的察覺出此刻他至少沒有厭惡之色,難得的平靜。 “是來接三meimei的嗎?”寧姝輕笑一聲,對著寧汝姍彎了彎唇角,“原本娘還擔心世子不陪你回門,怕你傷心呢,啊,三meimei眼睛怎么紅了?!?/br> 人群中瞬間議論紛紛,扶玉臉色一變。 冬青連忙大聲解釋道:“我家世子被事情耽誤了,怎么會不陪夫人回門呢?!?/br> 寧汝姍抬眸,看向暗含得意的寧姝,笑容不變,淡淡回敬道:“多謝夫人關心,代我像夫人問好,聽聞夫人病了現在還未起身,二娘子伺疾辛苦了?!?/br> 她說話一向綿軟溫和,滿天火氣落在她面前,都要噗呲一聲滅了下去,好似一拳落在棉花上,可今日偏偏卻又想帶著一點針,莫名刺得人不舒服。 寧姝面色一慌,強忍著不悅,為自己辯解道:“我今日早起是特意外出給母親拿藥去了?!?/br> 寧汝姍依舊滿臉笑意,含笑地點點頭:“二娘子當真是孝順?!?/br> 明明是一句夸獎的話,偏偏聽得人渾身別扭。 車壁上傳來三聲短暫急促的敲打聲。 冬青眼皮子一跳,知道這是世子不耐煩了。 寧汝姍的視線重新落回在馬車內,對著寧姝頷首致歉:“我該回去了,伺疾辛苦,二娘子也要照顧好自己?!?/br> 她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一掀開簾子就看到馬車內劍眉皺起,一臉不耐的人。 馬車內的簾子都是用極厚的布做成的,車頂也沒有放置夜明珠,因此馬車并不亮堂,甚至有些陰暗。 “世子?!彼僖淮魏暗?。 一閃而過的光線,讓容祈不悅地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睛,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還不進來?!彼孜⑽⒉[起,不耐地質問著。 寧汝姍放下簾子,馬車瞬間陷入剛才的昏暗中。 “世子是來接我的?!?nbsp;寧汝姍坐在他身側,仗著在黑暗中,肆無忌憚地看著一臂之遠的人,歪著頭大膽問道,心中不由生出一點受寵若驚之色。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靠近她的夫君,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連著心跳都不由加快了。 容祈揉著腦袋,不說話。 “是大娘子讓您來的?!睂幦陫櫧z毫沒有被他的冷漠所勸退,反而繼續自說自話。 容祈的動作微不可為地一頓。 “謝謝大娘子?!彼[著眼笑了笑,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柔媚嬌俏,好似一攤緩緩流過的春水,滿眼春光地看著容祈,輕聲說道,“也謝謝世子?!?/br> 她聲音清脆悅耳如珍珠碰撞,少了點金玉的冰冷,也不同于江南水鄉女子的輕媚細語,可偏偏聽得人格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