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琉璃珠只有借給青荇療傷的時候離開過她的手,如此想來,定是青荇搞的鬼,剩下的半顆說不得也在青荇身上。 “青荇死了嗎?轉世了沒有?她現在在哪里?” 面對桃夭的咄咄逼問,楚離一聲不吭。 是怕她報復青荇吧,當真是百般維護,一片真情。 憤怒到極點,桃夭反而出奇的平靜了,琉璃珠對她也終于有了反應,輕飄飄從楚離掌心漂浮起來,慢慢有了光澤。 楚離低聲道:“忍著,會很痛?!?/br> 絲絲縷縷的黑霧自桃夭身體抽離出來,一點一點被琉璃珠吸過去,這個過程的確很痛,就像鐵梳子一寸寸割破肌膚,但和鎮魂針比起來,便是小巫見大巫了。 很快,紅色的琉璃珠變成和周圍一般無二的暗黑,那副腐朽的身體也和的岸邊的骷髏坡融為一體,成了眾多碎片中的一個。 楚離收好桃夭的魂魄,轉身便走。 “仙尊!”鬼差戰戰兢兢道,“所有鬼魂都是有數的,您隨隨便便帶走一個,上頭追查起來小人擔待不起,求仙尊體諒?!?/br> 楚離道:“一個怨魂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若有人問,就說是我帶走的,想要就來天虞山找我?!?/br> 鬼差滿臉苦相,求不管用,攔打不過,只能眼睜睜看著楚離飄飄然消失在暗黑的天幕中。 楚離沒有先回天虞山,桃夭怨氣重,只怕一踏入仙山就會被結界吞噬掉,是以他用琉璃珠做她的元神,用神物掩蓋她的邪性。 但她這個樣子是不可能直接帶回去的,首先要給她做個身體。 重塑術一般有三種,最省事的是用法力憑空虛構一個,但桃夭對他恨意太深,魂魄會本能的排斥他的法力,融合不好一不小心就會被人識破。 其次是他畫一張畫做桃夭的皮囊,卻是怕火怕水怕風容易損壞。 最好的是以物塑形,其中以生長百年以上的仙桃木最佳,如今楚離手里握著的就是一截五百年的仙桃木。 他一刀刀雕刻著記憶中桃夭的模樣。 她跳舞很好看,身姿曼妙窈窕,腿又長又直,她的腰纖細柔軟,就像春日下婆娑的楊柳枝。 楚離放下刻了一半的人像,閉上眼,輕輕吁出口氣,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始。 沒有心情精雕細琢,草草刻了幾刀,胡亂弄出個人形來,刻刀落在面部的時候,卻是再次停住了。 他突然想起最后見她的那幕,她狼狽不堪地吊在垛樓外,不哭不鬧,形同死人??吹剿哪且凰?,兩眼明亮了,立刻活了過來,汗塵血污依然掩不住她臉上說不出的生動。 她很愛笑,笑起來很有感染力,讓人也忍不住跟著她嘴角上翹,不知什么時候她不愛笑了,最后的印象全是在哭。 而現在,她好像也不會哭了。 楚離怔楞半天,實在不知道該給桃夭刻畫個什么表情出來。 他撂開手,提腳慢慢踱到庭院里,空蕩蕩的夜空,一兩片雪花悄然無痕從空中飄過,在與廊下燈籠蒙蒙紅光交匯時才顯出其晶瑩剔透的樣子。 楚離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那雪花須臾之間便融化在他的掌心,小小一滴,就像美人淚。 心里那種淺淺的古怪的不舒服感又冒了出來,楚離狠狠一甩手,轉身大踏步進了屋。 黑色的琉璃珠被仙山的泉水潤著,靜靜養在玉碗中,里面,桃夭在沉睡。 她似乎在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夢里,周圍濃重的迷霧,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伴著她,在她耳邊輕聲說著話。 桃夭努力去聽,只聽到幾個模糊的字眼,“不要……忘了我?!?/br> 又是這句話,之前夢中你就這樣說,小狼死之前也是這句,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誰? 她不停地想著過去的事情,試圖尋找出些許蛛絲馬跡,可越是想,腦子越是迷糊,就越想睡覺。 “桃夭,醒醒!” 忽一道極亮的光照進來,迷霧被驅散,強光刺得桃夭眼睛一痛,眼淚也流了下來。 桃夭忙拭淚,不妨看到了自己的手。 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手背上還有四個小窩窩? 桃夭怔住,下意識低頭一看,圓鼓鼓的小肚子,差點找不到腳尖在哪里! 楚離不自然地咳嗽兩聲,目光飄到窗外,“久未動刀雕刻,技藝生疏許多,你就……湊合點吧?!?/br> 桃夭眉棱骨止不住跳了跳,因見屋里沒有鏡子,便直接跑到庭院中的小池旁,探頭一看。 如鏡的水面上,十四五歲的胖丫頭梳著雙垂髻,rou嘟嘟的臉蛋,飽滿微翹的小rou嘴,胖滾滾的短胳膊短腿,再配上大紅大綠的齊胸襦裙,簡直就是一只圓桶,還是只花里胡哨的桶! 這個胖子是誰?! 桃夭恨得咬牙切齒,“你是故意把我弄這么丑!” “不丑,比你那具腐……”話未出口,楚離便咬住話頭,及時引開她的注意,“至少眼睛好看?!?/br> 這話不假,這具身體唯一能看的也就那雙眼睛,又大又亮,蘊含著無限生機,倒和她前世的眼睛有七八分相似。 “你認真修煉,修為高了,想恢復自己的容貌也不是難事?!?/br> 待她神情稍緩,楚離接著道,“天虞山外有結界,內有護山神獸,且大小殿宇機關重重,你怨氣過重,很容易被誤認為邪祟吞噬掉,一旦進山,切記不可亂跑亂闖,老老實實在我殿里待著?!?/br> 桃夭冷笑道:“聽話對不對?這話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br> 楚離道:“別不服氣,想殺我,就要聽我的話?!?/br> 陽光燦爛的午后,飛翹的屋檐閃閃發亮,庭院的風帶著冷冽潮濕的草木味四處泛濫,他站在廊廡前的臺階上,身子暴露在陽光中,臉隱藏在陰影里。 然而桃夭已不像從前那般揣摩他的心思了。 她直接問:“練到什么程度才能殺死你?” 楚離轉身向屋內走去,“飛升成神!” 他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聲音中罕見帶了一絲戲謔,“我挺期待那一天的?!?/br> 桃夭豈能聽不出他的輕視之意。 修仙何其艱難,人間多少方士終其一生都摸不到門檻,而她不過是一條怨魂,有幾分修為的術士都能收伏的鬼魂。 仗著怨氣和地府的陰氣才能撐到現在,說不定被仙山的靈氣一沖,連這具人形都保不住。 “給你三天熟悉這個身體?!背x隔著窗子道,“半個月后,天虞山開山門招徒,一共三場考試,應試者千人有余,可我們只要十人,競爭很激烈,你必須抓緊時間學會基本心法?!?/br> 桃夭適時道:“聽你先前的口氣,還以為憑你的面子能直接能進山呢?!?/br> 屋里的人臉色一僵,窗子“啪”一聲關上了。 桃夭的視線漫無目的掃過庭院,落在懸著的宮燈上,目光呆滯了下。 紗絹的畫屏上是兩個憨態可掬的小侍女,一人吹笛,一人持蕭,圓圓乎乎的,紅衫綠裙,看發式,看形態,無一處不眼熟! 桃夭想笑,可笑不出來。 他連她的模樣都忘了,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不記得了,只好隨便找一個人像依葫蘆畫瓢,好歹給她個身體了事。 他永遠都無法想象自己的痛苦。 桃夭昂起頭,干涸的眼中一滴淚也沒有。 短短十日下來,桃夭已能很好的掩飾身上的陰氣。 悟性之高,著實讓楚離有點詫異,轉念一想,她在人間時也修行過西衛秘術,道法不同,法門相通,是以并未做他想。 本來打算親自領她進山門,這日卻接到師尊急信,說是天虞山摘星池的萬年石蓮突然開花了,是吉是兇卦象看不出來,令他火速回去。 師尊有令,楚離只得聽從,便帶她到一處破廟前,“所有的考生都在此處等候,若天虞山的人問你的來處,就把這塊玉牌給她?!?/br> 桃夭四處看看,但見荒坡連亙直追天際,道旁衰草樹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觸目所及連個活物都沒有,肅殺得令人心里發悸,哪有半點仙氣飄渺的氛圍? 楚離看出她的疑問,解釋道:“這是障眼法,你推門進去一看便知?!?/br> 爛木片釘的木門搖搖欲墜,里面半點光亮沒有,門縫里透著陰森森的冷風。 桃夭猶豫了下,剛伸手,又聽楚離在背后幽幽道,“入山測試多為考驗道心,鑒定根基和秉性之類的題目,不算難——只要你不流露出任何的戾氣怨氣?!?/br> 桃夭覺得很難做到,問:“不能破例?” “不能,天虞山開門立派幾千年,入山規矩從沒為誰改過?!?/br> “若我通不過測試?” 楚離瞥她一眼,淡然道:“那你殺不了我了,要么投胎,要么消散?!?/br> 桃夭一言不發推門而入。 隨著門開的瞬間,溫暖的黃色光暈撲面而來,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間足以容納千人的大殿,數百張桌子擺滿了佳肴瓊漿,人頭攢動,熱鬧嘈雜,人人臉上洋溢著紅光,還未走近就感受到人群的激動和興奮。 桃夭還在發怔,已有人招呼她坐下,“一起坐一起坐,小meimei修習的是哪派法術,師承何人???” 桃夭循聲望去,那男子道士打扮,長相周正,一雙不大的眼睛眨巴著,從眉毛到眼睛都透著機靈勁和精神氣兒。 見桃夭只沉默著打量他,那人忙笑道:“怪我唐突了,我叫君遷子,無門無派,自行修煉至今,擅長土系法術?!?/br> “我叫桃夭,沒什么擅長的?!?/br> 坐在她左邊的姑娘聞言笑了,“和我一樣,我也不知道自己擅長什么,硬要說的話……擅長吃!” 桃夭摸摸自己的胖臉蛋,頗有些無語。 “我是真的愛吃?!蹦枪媚镆贿吙兄鵁u腿,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我是無逢山山主的女兒,叫香茹?!?/br> “香菇?”君遷子哈哈大笑,“人如其名,你的臉又圓又黑,可不就像一朵香菇么?” “是香茹不是香菇!”那姑娘吞下滿口的rou,氣憤道,“臭道士,再胡說八道本小姐一巴掌把你拍土里去?!?/br> 君遷子笑笑,“小道失禮,望姑娘海涵。香茹姑娘,無逢山在修真界也是有名有號的門派,您一位山主的大小姐,為何要來天虞山當一個入門小弟子?” 香茹嘆道:“不如從前啦!自從我娘仙逝,我爹整日意志消沉萎靡不振,別說教徒弟,他自己的修為都扔下大半,沒辦法,我只能另尋山頭?!?/br> 說完,發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雞腿。 君遷子安慰道:“憑你的資質,定能輕輕松松通過入山測試,求得良師,一飛沖天!” 香茹被逗樂了,對他也改觀不少,憧憬道:“我也想啊,做個夢,管楚離仙尊叫師父的夢?!?/br> 一聽“楚離”二字,桃夭的耳朵支棱起來了,問道:“他很厲害嗎?” “那當然!”香茹君遷子不約而同答道,都用一種“你連他都不知道簡直不配做修真人”的眼神看著她。 香茹道:“他可是被譽為最接近神的人!仙術共有九重,突破九重就可成神,楚離仙尊的修為在第八重,滿打滿算整個修真界也只有兩人?!?/br> 君遷子補充道:“這倆人還都是天虞山的仙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