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青荇摔得爬都爬不動,一臉驚惶地看著四周,不住號啕求饒,一個將領打扮的人聽得心煩,上去一腳就給她踹暈了。 小狼趁亂護著桃夭重新突圍,這次沒有青荇作妖,他二人終是沖上了高墻。 他們前面是無邊的荒野,荒野遠處是漫天的黃塵,塵土中可見影影綽綽的軍隊。 “是大夏軍!”桃夭指著那邊,興奮地一轉頭道,“小狼,只要跳下去,我們就能脫險啦!” 小狼溫和一笑,向前推了桃夭一把,下一刻卻閉著眼睛,軟軟地向前倒下去。 桃夭大驚失色,急急忙忙抱住他一看,小狼前胸,是一道黑色傷口,傷口邊緣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沙化。 他什么時候受的傷?! 頭嗡的一炸,心頭急跳,耳鳴眼暈,桃夭眼一黑差點昏過去。 但她不能! 桃夭狠狠咬破舌尖,強烈的疼痛逼迫她找回理智,拼盡全力催動琉璃珠,但掌心半點火星也燃不起來,琉璃珠也如土坑里的石頭一樣黯淡無光。 南濮人全都舉起刀槍,從四面八方涌來,數道鬼魅在營盤上空來回穿梭,虎視眈眈盯著他二人。 桃夭頭也不抬,所有的精力全在小狼身上,偌大的營盤只聽得到她一聲聲含血的呼喚。 前面的士兵面面相覷,反倒猶豫著不敢上前了。 這種無視對習慣高高在上的人來說無異于一種侮辱,一個將軍模樣的人突然沖上去,罵罵咧咧地一刀背砸在桃夭背上。 桃夭用手撐住地面,強咽下一口血,重新坐起身。 那人喘著粗氣,額頭凸起的青筋表達了他的憤怒,又狠狠地砸了一下。 血噴在地上,桃夭擦擦嘴角,固執地護住小狼,繼續試圖喚醒琉璃珠。 砸了數下,那個纖細的身影倒下去,又起來,不喊疼,不求饒,只握著一顆灰不溜丟的破珠子,一遍又一遍念著咒文。 那人手在抖,刀在晃,他突然膽怯了。 桃夭對身后發生了什么漠不關心,她現在滿心滿眼只看得到小狼一人。 小狼,醒醒! 琉璃珠,快燃起來! 然而小狼沒有睜眼,琉璃珠也沒有任何光澤。 小狼傷口越來越大,桃夭甚至能聽到沙子在風中飄散的聲音。 她幾近崩潰,“為什么?琉璃珠為什么沒有反應?沒有紅蓮火你也能救人的,為什么?” 琉璃珠依舊靜靜躺在桃夭滿是鮮血的掌心,沉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眼淚落在小狼的臉上,他眼皮動了動,吃力地睜開眼。 “小狼!”桃夭又看到了希望,“好啦,好啦,你馬上就會好啦,不能放棄,你千萬再支撐一下?!?/br> 小狼渙散的眼神慢慢有了光亮,他看著桃夭,眼中是茫無邊際的悲哀和蒼涼,那眼神看得桃夭非常茫然,不由把小狼抱得更緊。 小狼艱難地抬起手,笑著,無比溫柔無比眷戀地拭去她臉頰的淚珠,說出了他此生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話:“不要……忘了我……” 桃夭胳膊一沉,懷中的少年已是一動不動。 心力體力都已到了極限,整個世界都模糊起來,攪在一起旋轉起來,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流沙漏過指縫的感覺。 越用力,越抓不住。 小狼的生命就這樣從她的指尖一點點逝去,消散在風里,無痕無跡,就像從沒在這個世間存在過一樣。 商枝、阿吉mama、父皇、小狼…… 他們都走了,所有愛她的人都走了,尸骨無存,連一絲念想都沒留下。 桃夭慢慢張開手,掌心空空,一無所有。 這個世界還值得她留戀嗎? 桃夭的目光掠過全副武裝的敵人,掠過簇簇寒芒,掠過茫茫天地。 烈日高掛碧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她終是倒了下去。 “鎖起來!”將軍命令道。 兩個兵對望一眼,舉起枷鎖朝她走去。 但見一騎從荒野遠處疾馳而來,伴著急促的馬蹄聲,是聲嘶力竭的示警:“敵襲!敵襲!” 南濮前線潰敗,大夏軍隊如怒??駶?,勢不可擋地洶涌而至。 莫說南濮人意料不到,便是大夏軍自己都沒想到! 前幾日還病懨懨的皇上,忽然間神采奕奕,所有病痛全無,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南濮妖術也不管用了,那些鬼魅一靠近大夏軍隊,就被皇上的劍氣沖散。 誰也看不清皇上是怎樣做到的,也沒有捏法訣,也沒有符咒,就胳膊一揮,青光一閃,面前的團團黑影登時煙消云散。 簡直如有神助! 先前彌漫在大夏軍中的萎靡惶恐氣氛一掃而空,大夏軍隊士氣空前高漲,所有人都相信,擊潰南濮指日可待,天下于皇上唾手可得! 聞總管也是這樣想的,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任何喜悅,無它,只因皇上的反應過于淡漠。 他伺候這位主子有幾年了,深諳這位的脾性,雖冷清,卻不是無欲無求,皇上心里裝著大夏,裝著子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讓大夏重歸鼎盛,開疆拓土,做個千古一帝。 現在,皇上有條不紊地打下一個又一個城池,可看不出他有一絲一毫的興奮。 大夏人也好,南濮人也好,他看他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無恨無愛,無悲無喜,冷漠得像個局外人。 似乎奪取天下只是他閑來無事的消遣。 聞總管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了,不自禁打了個冷顫,摸摸托盤中的茶碗涼了,忙換了杯熱茶,定定神,重新堆起謙和內斂的笑,躬身走入書房。 屋里幾個武將文臣或坐或立,興高采烈議論著戰況。 楚離靠坐在條案后,雙目微闔,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椅子扶手,相較于臣子們的激動,他顯得有點漫不經心。 聞總管輕手輕腳正要將茶碗放在桌角,不妨皇上恰好睜開了眼睛,他一抬頭碰到皇上那冷冷的目光,手居然抖了一下,幾滴茶水就灑在案頭的奏折上面。 聞總管馬上跪下請罪。 楚離好像沒有看到,只與那幾個將領道,“如此甚好,主力部隊按照計劃繼續向南濮腹地推進,西北邊防務必一個月內完成修固,再調兩支隊伍過去增援西北軍?!?/br> 這是要準備打西衛了!下頭又是一陣熱烈地目光交錯。 楚離這才把目光投向跪著的聞總管,抬抬手道:“起來吧,軍中的西衛術士處置了沒有?” “回皇上的話,都處理干凈了?!甭効偣艽故置C立答道。 楚離“嗯”了一聲,道:“這兩天朕聽到一種說法,大夏有神仙保佑,只要皇上動動手指,我們就能大獲全勝……呵,朕是有法力在身,但只能克制妖術,并不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打仗,還是要你們一刀一槍地拼殺?!?/br> 這番話分量不輕,站著的坐著的全都呼啦啦跪倒一地,連連叩頭道:“皇上息怒,臣下有愧圣恩,請皇上降罪?!?/br> 楚離輕笑一聲,端起茶碗,一下一下撇著上面的浮沫,淡淡道:“朕沒想治你們的罪,這是朕的江山不假,可終究還是你們生活的地方,自個兒下去想想罷?!?/br> 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一向適時插科打諢的聞總管也是低頭不語,他們就更不敢說話了。 他們悄聲挨個兒退下去的時候,門外疾步沖進一個斥候,滿頭大汗,一臉慌張,“報——!前方敵營拿人質威脅我軍退兵!” 準備走的臣工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楚離稍稍有些驚訝,“人質?難道他們拿大夏的老百姓當盾牌?” “不是?!背夂蝾D了一下,“是皇后和青荇公主?!?/br> “什么?!”楚離上身猛地向前一傾,手摁著扶手幾乎要站起來,又慢慢坐了回去,冷著臉問,“看清楚了沒有,的確是皇后?” 斥候道:“距離太遠瞧不清楚,前方剛開始不敢確定,也不敢上報。敵軍把她們吊起來,用鞭子……用鞭子抽,聽聲音是青荇公主不假,前方才緊急送信?!?/br> 楚離有點不舒服,卻說不上哪里不舒服,“皇后呢?” 斥候頭垂得更低了,“皇后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動一下,無法確定是否是皇后本人,也無法確定生死?!?/br> 楚離攥緊扶手,聽得有些心煩意亂,起身喝道:“擊鼓,點兵!” 前方,大夏軍已包圍南濮中軍大營,營門外布滿鐵蒺藜和倒立的箭矢,高高的垛樓上懸著兩個人,南濮將領絕望地嘶吼著:“退兵,不然摔死她們!” 第27章 死亡只是一切的開始 長鞭在空中甩得啪啪作響,聲音在空曠的荒野中傳出去好遠。 旁邊的青荇哭得撕心裂肺,而桃夭已經痛苦得麻木了,渾然不覺疼癢,只是默然看向遠處,那片天地交匯的地方。 碧藍的天,淡黃的土,中間是烏壓壓的大夏軍隊。 陣前,空無一人。 “退兵!退兵!”南濮士兵的長矛一下一下砸著地面,他們吼叫得又高又兇,像恐嚇,更像是給自己壯膽。 大夏軍沒有退兵,緩慢而堅決地向前推進。 南濮人慌了,刀鋒砍在石墻上,火花四濺,“退兵!下一刀砍的就是她們的腦袋!” 感覺到繩子的搖晃,青荇哭得更大聲,雙腿胡亂在空中踢著,“你們不能見死不救,我替大夏殺了多少敵人,救了你們多少性命,你們不能知恩不報!” 大夏軍置若罔聞,慢慢逼近城下。 或許是鐵蒺藜擋住去路,他們終于停下腳步,自動向兩旁分開,接著一人策馬穿過夾道,從容不迫來到陣前。 大太陽曬得地面白花花的,腳下的鐵蒺藜閃著光,大夏軍手中的刀鋒閃著光,可這一片刺目的白光都掩蓋不住龍鱗甲的寒芒。 桃夭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楚離! 他來接她了! 多少次幻想的場景終于成真,他來了,他沒有拋棄她。 桃夭以為自己不會再哭,可看到他的一剎那,淚水大顆大顆地滾下來,所有的痛楚一瞬間爆發出來,疼得她忍不住喊了聲:“楚離——” 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楚離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了一下。 桃夭一瞬不瞬盯著他,眼中充滿了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