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寂然注意到桃夭身邊沒跟著阿吉mama,已猜到怎么回事了,半是感慨半是勸慰地說:“這不是普通的幻林,老道看著里面的黑霧和幽都有些像,普通人進去就是個死,也幸虧皇上和皇后都有法力在身,僥幸撿條命出來?!?/br> “幽都?那是什么地方?”桃夭問。 “傳說是魔界的都城,偶爾會出現在人間,老道年輕時誤闖過一回……”寂然驀地打了個冷顫,蠟白著臉道,“不說了不說了,想想都要嚇死了?!?/br> 這邊楚離的臉色十分難看,“你確定這片幻林是魔界的東西?” 人們對魔界一直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絕大多數人都不相信有這種東西,但今日一見,他方知其中利害?;昧种械暮谟叭撕湍襄в泄催B,如果魔界插手兩國戰爭,大夏完全沒有勝算! 還有其他將士在場,這消息一旦傳出去,軍心必定大亂,還不等開戰就敗了。 寂然看他臉色便自知失言,忙道:“只是有點像而已,畢竟幾百年都沒有聽說魔物為禍人間的消息了,或許是南濮妖人故弄玄虛嚇唬咱們的,不可信不可信?!?/br> 楚離遂沒有再說話,然而眉頭擰了一路,回到營盤也沒松開。 卻不忘在桃夭帳外加兩隊巡邏的侍衛。 一松懈下來,體內積累的疲憊驟然爆發,每一塊骨頭都像是被拆開又重新裝上,桃夭累得連手指都不想動,但怎么也睡不著,一閉眼,就是阿吉絕望痛苦的臉。 用琉璃珠也不頂事,說來也怪,自打這珠子拿回來,光芒大減,有氣無力的就像大病未愈的病人,功效也不如之前。 桃夭捏著琉璃珠左瞧右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便以為是自己元氣大傷,累得琉璃珠也跟著遭殃。 等小狼采回來優缽羅華,自己好好養一養再看情況如何。 如是想著,桃夭心里又是一疼,現在,她身邊只剩小狼一個人了…… 可一連數日過去,依舊沒有小狼的消息,桃夭耐不住,打算請寂然道長幫忙算一算小狼的吉兇。 侍從告訴她,這些日子寂然道長一直伴在皇上身邊,若要找他,須得去皇上的大帳。 桃夭無法,只得硬著頭皮來到楚離這里。 她進去的時候,恰好七八個將領前呼后擁著青荇出來,春風得意,走路帶風,看見她也只是點頭示意,連句問安也沒有。 桃夭的心境竟然出奇的平和,沒有泛起一點漣漪,直接挑簾進帳,倒是青荇狠狠吃了一驚。 若以前,這位jiejie準保譏諷她幾句,她都準備好讓桃夭再吃個啞巴虧,結果人家走了! 青荇頗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桃夭這一趟出去到底經歷了什么,怎的連性子都不一樣了? 她叫過張威,低聲囑咐幾句,隨即深深看了一眼搖晃不定的簾子,風輕云淡地笑了笑。 桃夭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被請入內帳。 帳內窗子緊閉,四周用氈簾圍了起來,雖是白天,也昏暗得像黃昏。 楚離的精神很不好,兩腮的rou都瘦沒了,下巴尖尖的,眼睛呆呆的,沒了往日的光彩。 案頭一縷香煙繚繞不散,寂然一面口中念念有詞燒著符文,一面用眼神示意桃夭坐下稍等。 符文燒完了,楚離才勉強打起精神問道:“何事?” 桃夭直言請寂然算一卦。 舉手之勞,寂然拿出三枚銅錢往書案上一撒,笑呵呵道:“大吉!皇后放心,不出三日,小狼必會回來?!?/br> 桃夭這才略略放心,起身準備告辭。 “別急,陪朕坐一會兒再走?!背x突然攥住她的胳膊。 隔著長袖大衫,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火一般的熱度。 “你生病了?”桃夭用手背試試他的額頭,卻燙得手一縮,簡直是塊燒紅的炭團兒! 桃夭大吃一驚:“這如何了得?趕緊宣太醫?!?/br> “別聲張!”寂然急急忙忙攔住她,“皇上是中了毒……唉,也不叫毒,忍忍就過去了,大敵當前,可不能亂了軍心?!?/br> “忍忍?忍多久?” 寂然一下卡殼,支支吾吾道:“幾個月,幾年……老道也說不好?!?/br> 桃夭問:“什么毒連你也沒辦法?” “是幻林的霧氣,沒法解?!?/br> “琉璃珠也不行?” “不行?!奔湃涣晳T性撓頭,“那玩意兒就是幽都魔域的東西,天然就會引發內心最深的欲望,要么達成欲望,要么硬抗?!?/br> 桃夭看向楚離,“你是不是要一統天下之后才會好?” 楚離幽幽盯了她半晌,松開手:“都給朕出去!” 第19章 為什么皇上在這里? 楚離忽然變臉,桃夭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卻也沒有像從前一樣揪著他的袖子非要問出個一二三來,她面色如常地起身、行禮,轉身而去。 寂然訝然,“這就走了?不像皇后的做派,老道僭越問一句,皇后為何要偷偷離開營盤?想當初她可是要死要活跟著您……” 他看到楚離越來越黑的臉,十分乖覺地轉口道:“皇后準是裝出來的,您不理她她心里不定怎么傷心難過呢。話說您中了毒,皇后也應該中毒了,老道去瞅瞅?!?/br> 說罷一溜煙跑了。 寂然來到桃夭帳外,隔著簾子道:“皇后,老道奉旨問平安脈?!?/br> “進來罷?!碧邑埠眯Φ?,“我都回來多少天了還問平安脈,說,皇上讓你過來干什么?是不是又懷疑我是妖魔了?” “此話從何談起?”寂然眼睛瞪得溜圓,“皇上根本就沒提過這事!他擔憂您也中了毒,打發老道過來看看?!?/br> 他神情不似作偽,桃夭怔了怔,這樣說來楚離并沒有把幻林發生的事告訴寂然。 黑影人擺明了是來尋自己的,而寂然已確定幻林來自魔域幽都,按楚離狐疑的性子,竟然不對自己起疑心?這簡直不像他! 帳外一陣霍霍的腳步聲,夾雜著兵戈撞擊甲胄的金屬聲響,隱約能聽見兵勇在詢問口令。 桃夭忽地平靜下來,一回來就加了兩隊侍衛監視她,楚離仍是那個楚離。 寂然燒一張符文,又細細診了脈象,捋著胡子半晌沒說話,只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桃夭。 桃夭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抽回手道:“有問題盡可直言,別故弄玄虛?!?/br> “不是不是!”寂然忙擺手道,“您身子沒有一點問題……可正是沒問題老道才覺得有問題。 ” 桃夭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會兒,猜測道:“也許是龍鱗甲在保護我?!?/br> “龍鱗甲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難道也能抵擋無形無狀的霧氣?” 修道之人對神物有一種天生的向往和追求,寂然也不例外,一時心癢難耐,腆著臉說:“皇后,老道教您召喚咒,能否讓老道摸摸龍鱗甲?” 桃夭無奈道:“我試試,但不一定能喚出來?!?/br> “心誠則靈,您集中精神使勁想,想龍鱗甲的樣子,想象穿著它的感覺?!奔湃秽┼┎恍莸?,“嘴里要念著咒文,不要停不要停?!?/br> 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桃夭念得口舌發干,龍鱗甲還是沒有出現。 寂然垂頭喪氣道:“上古神物啊,果然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能摸的?!?/br> 桃夭調侃道:“要不然你砍我一刀試試?說不定它就出現了?!?/br> “別拿老頭子開頑笑,我可不敢?!奔湃徊粺o遺憾地說,“我就想看看這條龍是龍族的龍,還是別的龍?!?/br> 桃夭不解:“不都是龍嗎?難道還有區別?” “傳說龍族是上古蠻荒時代就有的,血脈最為純凈正統,法力也最強。其他的龍,有蛇化龍,鯉魚化龍,先成蛟,后化龍,自然不能和龍族相比?,F今人世間偶爾能見蛟,真正的龍卻是幾千年都沒出現過了,更不要提龍鱗甲這種神物?!?/br> 寂然悵惘地嘆出口氣,“尤其你的龍鱗甲還是生鱗,我本想記下來留給后人,省得他們不知此為何物,結果……看來老道沒福氣?!?/br> 桃夭抱著雙膝,也跟著嘆道:“我也想知道龍鱗甲的來歷,它是怎樣一條龍,誰將它的鱗片剝下,又是誰制成龍鱗甲,為什么會出現在我身上,還有這條龍,是不是已經死了……” “多半死了,就算不疼死,沒了鱗甲的龍也和泥鰍差不多,那種高貴驕傲的神物根本受不了這種屈辱,肯定羞憤得自刎而亡?!奔湃粐K嘖的直咂嘴,“我更想知道屠龍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這可是要受天譴的!” 桃夭默然,只覺心頭縈繞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又揮之不去的酸楚,攪得她心口一酸,幾欲墜淚。 她忙低頭拭淚,轉而掩飾般地問道:“皇上的毒真沒辦法解?” “沒法子?!奔湃桓蓛衾浯嗷卮?,“他死活不配合,只能硬抗,不過不會危及皇上安危,就是讓他難受,比方說針扎、刀割、蟲咬什么的感覺,也會消耗他本身的法力和元氣,你看他精神頭多差?!?/br> “那可有的他遭罪了,光一個南濮就打了好幾年,更別提……”桃夭突然咬住話頭不說了。 更別提西衛! 若他真的想要一統天下,西衛會是他最大的障礙,十幾年,恐怕幾十年都不見得能如愿。 那他一輩子都要忍受苦痛的折磨。 而且西衛還是她的故國,兩國開戰,她又將如何自處? 她又一次產生了逃避的念頭。 夜深了,蟲聲繁密,月光如水。 一個壯實的人影貓著腰,做賊一般從一處陰影摸到另一處陰影,慢慢靠近了桃夭的帳篷。 他蹲在地上,屏住呼吸,努力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待巡邏的侍衛過去,便掏出匕首在帳篷上割開一個口子。 他哆哆嗦嗦從靴筒里拿出一張符咒,手舉起又放下,正猶豫著,一道亮光從身后照過來,但聽有人低聲喝道:“誰?口令!” 張威嚇得渾身一哆嗦,見是幾個巡邏的士兵,忙擺起大將軍的架子,一臉的肅穆:“不認得我?例行巡查,你們忙你們的去?!?/br> 那幾個侍衛一見是他,自然沒有起疑心。 待巡邏的侍衛走后,張威抹了一把汗,看著手里的符咒又開始糾結不定。 這監聽符是青荇給他的,命他偷偷放進皇后帳內:“皇上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可皇后卻沒事,跟皇上走的侍衛一個沒回來,我料其中必有蹊蹺,穩妥起見,咱們要掌握皇后的動向?!?/br> 張威的確不喜皇后,也認為她德不配位,可暗地里使幺蛾子他還是第一次,而且還是瞞著皇上! 他緊張得臉皮發僵,手腳發麻。 黃色的符咒在月光下閃著幽暗的微光,冥冥之中似有有一個聲音幽幽在他耳邊說:扔進去。 張威一閉眼,一咬牙——轉身走了。 大丈夫男子漢,要干明著干,拼著皇上一頓罵,等天亮他就諫言皇上,陳述疑點,直接審問皇后。 也許是太緊張了,不知怎的腳下一絆,他一個跟頭跌在地上,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一抬頭,帳門前的陰影里似乎坐著一個人,張威揉揉眼睛,嚇得聲都變了:“皇上?” 楚離的臉顯得心事重重的,聲音很冷:“別嚷,不要驚動別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