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你愛我嗎?”桃夭問他,也在問自己。 楚離沒說話,似乎在等著什么。 可桃夭沒有像從前那般死死糾纏著他,非要他承認喜歡她。 楚離望著窗外一碧如洗的天際,緩緩說道:“愛?!?/br> 桃夭猛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她心心念念盼望已久的回答,無數次想象著他向自己表達愛意的場景,可真到了這一刻,又有種不現實感。 他說的如此平靜淡然,就像說今天的天氣不錯一樣。 “你莫哄我?!?/br> 楚離一字一句說道:“天子之言,一字千鈞?!?/br> 桃夭垂下頭,也不知心里頭是個什么滋味,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 楚離看了一眼桌上的小自鳴鐘,松開手道:“說不喜歡你要惱,說喜歡你又不信,簡直令人頭疼。巳正了,朕不能再耽擱下去,誤了出征時辰可是大大的不吉利?!?/br> 桃夭知道現在有他護著,自己不能拿青荇怎樣,只能另做打算,便揪著他一片衣角,聲音低低的:“我想去看看商枝?!?/br> “葬在宮外了,有機會再說吧?!背x撣了撣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順勢把衣角扯回來。 等他從寢殿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然變淡,待看到門外候著的阿吉mama時,眼神更冷了。 阿吉mama硬著頭皮乞求道:“皇上,小狼年幼不知事,求您大發慈悲,饒過他這一回?!?/br> “公然抗旨,目無君主,朕不殺他已是大發慈悲!”楚離正眼也沒瞧她一眼,大踏步出了宮門,但見青荇笑吟吟立在甬道旁,便問她:“何事?” 青荇一副邀功的語氣:“皇上定是把jiejie哄得回心轉意了,我就說嘛,jiejie這人吃軟不吃硬,看您不眠不休守著她,心就先軟了?!?/br> 楚離斜睨她一眼:“商枝的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系?” “沒有!”青荇倒吸口氣,急急分辯道,“她是被魔蟲咬死的,那東西多么兇殘您也知道,除了南濮妖人誰敢碰?皇上,那琉璃珠……” 楚離不疾不徐道:“等兩日再說罷?!?/br> 青荇怔在原地,愣愣看著楚離的身影越來越遠,忽然有些捉摸不透這位了。 如果說龍鱗甲認主要不過來沒辦法,但琉璃珠可沒這一說,憑桃夭對他的心意,只要他開口要,萬沒有不給的道理,除非是他自己不要! 不趁著出征這個檔口要,還等什么等! 青荇腦子里冒出桃夭那張蒼白虛弱的臉,心猛地一沉,莫非楚離心存愧疚? 不對,西衛和大夏早晚一戰,楚離絕對不會對桃夭動心,兩人剛因商枝的死鬧了不愉快,楚離定是不想多刺激她。 青荇回身望向鳳儀宮的方向,手不自覺撫上左臉,意味莫名笑了下。 出發的時辰到了,楚離走到宮門前,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想起幾個月前去西衛提親,桃夭送別他的景象。 夕陽斜下,余暉染紅了半面天空,五彩繽紛的晚霞一朵朵從西向東延伸開來,高聳的屋脊上,少女被霞光刷上一層柔和的緋色。 她的裙子就像從天邊剪下來一般,暮風掀起她的裙擺,最美的云朵便綻放在屋脊上。 她沖他揮舞著雙臂,大聲喊道:“我等著你,你一定要來接我!” 隔著一條甬道就是鳳儀宮,那里面靜得很,屋脊上也沒有人。 熏風颯然而過,楚離立在斑駁的樹影中,映得臉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皇上?”寂然道長小聲說,“要不貧道去請皇后過來?” 楚離提腳就走。 六月盛夏,桃夭卻覺得有點冷,習慣性叫了聲:“商枝,拿……” 語音一頓,喉嚨堵得生疼生疼的,桃夭黯然坐了一會兒,伸手取桌上的冷茶剛要喝,阿吉mama一腳跨進來:“身體還沒好呢,冷的不能喝?!?/br> “這個時辰,皇上已經離宮了吧?!?/br> “早走了!”阿吉mama話音中帶著些許怨懟,“您不用惦記他,他身邊有寂然有青荇,絕對不會有事,您還是多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自從你嫁到大夏,一天比一天虛弱,這樣下去可如何了得?” 桃夭并不接話,轉而問到小狼在何處。 阿吉mama更生氣了,“還關著呢!皇上死活不放人,看他那模樣還想殺了小狼以儆效尤?!?/br> “不會殺的,他是為了安撫青荇,還有大夏將士?!碧邑裁鼘m人拿上自己的牌子,找聞總管要人。 她深深嘆口氣,“mama,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說他無情吧,可剛才他說……他愛我?!?/br> “他在騙你!”阿吉mama脫口就要說出來,可看到桃夭的眼睛,她根本說不出口。 曾經清澈無暇的眼睛,此刻就像蒙了一層灰塵的明珠,只消多說一句話,那點僅存的光芒立刻就會消失。 “男人的話聽聽就算了,不能當真?!卑⒓猰ama含蓄提點了一句,再次叮囑她,“琉璃珠您千萬收好,任憑他怎么著,您也不能給他!” 桃夭手指尖捏著圓溜溜的琉璃珠,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后小狼就回來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更沒有受刑罰的跡象,只是纏著阿吉要rou吃。 有他鬧騰著,冷寂的鳳儀宮才算熱鬧了點。 月光白亮亮地照在窗前,如水銀瀉地一般,給桃夭籠上一層朦朦朧朧的薄紗,她攤開一張狼毒紙,一筆一劃寫著符文。 空氣中充滿了令人心醉的花香,花幾上玉瓶養著的薔薇花仍舊嬌艷欲滴,冷清的月光下,瓶內的琉璃珠散著蒙蒙的微光。 桃夭想了想,又在最下頭寫到:今晚的月色很美,薔薇花也很美。 她把狼毒紙折成紙鶴,輕輕吹了一口氣,那紙鶴撲騰撲騰翅膀竟活了起來,在屋子里嘩啦啦盤旋兩周,從窗子飛出去,漸漸消失在月色當中。 過了幾日聞總管突然登門,滿頭大汗,進門就撲倒在地,“皇后,皇上密旨,命您帶琉璃珠火速趕往前線!” 桃夭騰地站起來:“皇上受傷了?” 聞總管答道:“詳情老奴也不知曉,來人只說請皇后速速救命。馬車已備好,請皇后速速動身?!闭f著,他雙手奉上一枚小小的金印。 桃夭認出那是楚離的小印,再無猶豫,馬上起身準備出發。 “公主!”阿吉mama萬沒想到剛和她說的話,轉臉她就忘了! 老mama忙摁住桃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素著臉和聞總管道:“眼見天都擦黑了,再快也要明日,皇后體虛經不得折騰,請總管多多體諒?!?/br> 聞總管苦笑道:“百名侍衛已集結完畢,全在宮門外候著,單等娘娘的鑾駕了?!?/br> 竟是請她們立刻就啟程的架勢! 桃夭悄聲與阿吉說:“如果真是皇上受傷怎么辦?我總要瞧一眼才放心。若是其他人……唉,他們都知道我有琉璃珠,我不得不去?!?/br> 阿吉極其不愿,但她心里清楚,此時公主已是架在火上烤,若不去,就相當于對大夏將士見死不救,他們嘴上不說,心里也會生恨,公主往后的日子就更難了。 嘆息一聲,她說:“那老奴和小狼也跟著去,聞總管,可以嗎?” “折煞老奴了!”聞總管低頭道,“皇后想帶誰去都不是老奴可以置喙的,只求皇后速速啟程,皇上那邊還等著救命?!?/br> 一陣忙亂過后,鳳儀宮人去樓空。 花幾上,薔薇花瓣邊緣有些發蔫,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夜風拂過,片片花瓣飄落一地,被老宮人隨手一掃,倒入暗溝里,隨即不見了。 一行騎兵在未盡的月色下飛馳著,平原上起了霧,漸漸的,士兵們誰都看不清誰。 濃霧中,一只禿鷲無聲無息潛入隊伍最末,兩聲古怪的叫聲之后,那個侍衛策馬跑到桃夭側后方。 侍衛長喝道:“何人?” “卑職夏勒?!彼偷蛻?,“約好了與他輪值?!?/br> 說完他伸手拍了下旁邊的侍衛,那個侍衛的表情瞬間從意外變成了然,附和地點點頭。 侍衛長便不再說什么。 無人注意,夏勒看向桃夭的眼神含著熾熱的瘋狂。 當陽光驅散濃霧,他們終于趕到了邊防。 一路上換馬不換人,桃夭累壞了,腿都邁不動,小狼半抱半扶才把她弄下馬。 汗水混著塵土,她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從頭到腳都是灰撲撲的,撲面而來一股土腥味,發髻散亂,看上去毫無半點一國之母應有的氣度風范。 她滿臉透著疲憊,只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皇上呢?”桃夭問出來迎接的寂然道長。 “在營帳里?!奔湃坏篱L眼神躲躲閃閃,聲音發虛,“一路勞頓,皇后先梳洗換衣,歇歇再去見皇上不遲,不急,不急啊?!?/br> 桃夭疑惑道:“火速召我過來,又不急了?肯定不是皇上受傷了!” 寂然道長訕訕笑道:“皇上沒事,有事的是……青荇?!?/br> 第14章 我不給! 桃夭心里轟然一聲,澎湃沖得身形一晃,靠在小狼身上才堪堪穩住身形。 她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可總有那么一絲絲僥幸,那個人說愛她的,怎么如此糟蹋她的心呢? 或許其中有什么誤會,或許青荇用什么要挾楚離,或許楚離是迫不得已。 眼前的人影一個疊著一個,腦子還在發炸,桃夭強迫自己回到現實的世界,木木地說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他明明知道我有多憎惡青荇?!?/br> 寂然道長站在她身前,同情但是遺憾,更有幾許無奈,輕輕咳了一聲,道:“前日敵軍攻城,青荇受了很嚴重的傷,皇上也是沒辦法了,總不能瞧著她死。您先去歇息歇息,看您站都站不穩?!?/br> 桃夭深深吸了口氣,挺直腰桿,努力讓心情平復下來,“皇上在哪里,我要親口問問他!” “皇上還在大帳議事,一時半會散不了,您去也是干等著?!奔湃坏篱L做了個“請”的手勢,悄聲道,“聽老道一句勸,別和自己身子骨過不去?!?/br> 桃夭扶著小狼的肩膀,腳步機械又艱難地挪動著。 路上不斷有目光好奇地打量著她,大概是不明白這個渾身土啊泥啊的人從哪里冒出來,也有好事的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不時有幾句只言片語飄到桃夭耳朵里。 “這位就是皇后啊,是來救青荇公主的吧?” “難說,聽說她倆有仇?!?/br> “要是因為私怨見死不救,那她也太冷血了,青荇公主可是為了咱們才受傷……” 桃夭閉了閉眼,將所有的情緒壓了下去。 一到營盤,侍衛們就散去休息了,可羅勒又悄悄地跟過來,遠遠綴在桃夭身后,保持著一個既不讓她發現,又不至于看不見她的距離。 簡單梳洗后,桃夭的疲憊感更重了,可腦子繃得緊緊的根本松懈不下來,翻來覆去想著楚離和青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