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楚離卻又笑,眼中帶著幾分玩味,“你到底有多大的怨氣,居然能引來南濮的鬼魅?!闭f著,一根根掰開她緊握銀剪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長有薄薄的繭子,一看就是常年練劍的手。 “我不是怨,我是……”桃夭說不下去了,眼眸輕垂,一滴淚落在他冰涼的手上。 楚離冷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夫君并沒有不在意你,我說過,你是我唯一的妻,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懂點事?!?/br> 他自稱“我”,不是朕。 第4章 狼來了 桃夭早上起來時,雨已經停了,太陽升起來,窗下芭蕉葉綠幽幽的葉子上,露珠映著陽光,亮得像珍珠。 屋里不見楚離的身影,一襲薄被隨意搭在涼塌上,一半懸在空中,悠悠地蕩。 象牙席還有些溫熱,應是剛離開不久。 桃夭似乎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宛如雪后竹林的味道。 雖是夫妻,他們卻很少有身體接觸,離他最近的時候,也不過是成親那天,他牽著紅綢的那端在前,她握著紅綢的這端在后。 一步之遙! 可現在,他們又近了半步。 手指尖一陣陣發熱,那是他碰觸過的地方。 楚離徹夜未眠,一直在她身邊守著,桃夭慢慢躺在象牙席上,偷偷笑了起來。 或許,他對她不是沒有感情,如果她再努力一點,他是不是就會多看她一眼? 夏風颯然,老樹婆娑,陽光碎了一地。 阿吉mama立在門口,目光似悲似喜地望著她。 昨晚失魂落魄地回來,早上又神采煥發,公主所有的喜怒哀樂都系在皇上身上,給她一點點溫情,就能令她燦爛不已。 公主這樣愛皇上,就算要離開,恐怕也要經歷一番剜心剔骨的痛才能徹底忘記他。 阿吉不忍破壞她的好心情,重新收拾好心情,進門時,臉上已是笑容滿面,“今兒個一早喜鵲就在枝頭叫個不停,老奴還想有什么好事呢,少的那個人就來了!” 桃夭以為說的是楚離,也笑著說:“他還是有心的……不過有點冷,不過沒關系,我會暖化他?!?/br> 阿吉愣了一下,忙解釋道:“是老奴沒說清楚——小狼侍衛回來了?!?/br> 桃夭猛地支起上身,又驚又喜,又是自責,她滿心滿眼都是楚離,居然忘了小狼! 那是從小陪伴她長大,親如姐弟的人,也是對她最忠誠的人。 窗外一陣喧嘩,只聽商枝在外叫道:“小狼你等等,這里不比西衛……等我去通稟啊你!” 桃夭心下一喜,快步走到廊下,只見照壁后繞出一個少年。 他十五六歲,身量中等,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瘦弱了些,頭發胡亂扎了起來,皮膚糙糙的,眼睛極亮極亮,帶著高原人特有的野性和純真。 小狼一見她就笑,迫不及待跳過游廊的護欄,三步兩步蹦到她面前,雙臂一展就把桃夭摟在懷里,竟是抱著她原地轉了起來。 桃夭咯咯地笑,不住拍著他:“放我下來!” 商枝看慣了這場面,不覺得有什么不妥,鳳儀宮伺候的宮人們卻是看了個目瞪口呆。 阿吉mama立時察覺到氣氛的變化,面色微沉,喝道:“小狼,教你的規矩全忘了?” 小狼委屈巴巴地哼哼兩聲,就是不松手。 “他心智就跟著七八歲孩子一樣,mama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訓他?”商枝暗暗嘀咕一句。 阿吉瞪她一眼,無奈道:“屋里說話可好?外面這么多雙眼睛……” 桃夭卻指著上空道:“小狼,飛!” 宮人們的驚呼聲中,小狼背起桃夭,縱身躍上屋脊,桃夭寬大的雪白袖子在空中飄蕩,就像展翅欲飛的白鶴。 公主這是被拘束得太久了,阿吉悄悄抹了抹眼角,心底又是一聲嘆息。 鳳儀宮的笑聲飛到后面的飛絮閣,與前頭不同,這里死氣沉沉的,處處透著苦悶。 明晃晃的日影里,青荇小腹上捂著厚厚的被,臉上一點血色也沒。 玉竹哭喪著臉道,“主子,聞總管說沒有皇上的令他不敢擅專,今兒個咱們還得搬到空明軒去。這可怎么辦,這碗絕子湯算是白喝了?!?/br> “怎么會白喝?總歸是留在宮里了?!彼χ?,手指尖攥得發白,“再也不用回到西衛!” 從小她就活在桃夭的陰影下,所有人只看得見桃夭,看不見她,哪怕她再聽話,秘術修習得再好,父皇掛在嘴邊的永遠都是桃夭。 她不惜弄壞嗓子,換來的卻是父皇幾件冷冰冰的賞賜,而桃夭,依舊是父皇的寶貝。 任何東西,只要桃夭看上了,就自然而然歸為桃夭所有,卻沒有人問她想不想要。 包括這樁親事! “原本定的就是我,憑什么她哭一哭,鬧一鬧,就成了她?”青荇嘴唇幾乎咬出血來,“父皇那個老糊涂,桃夭留在西衛一樣可以嫁個好夫婿,我只能讓康皇后當成籠絡權貴的棋子,還不定指給哪個糟老頭子!” 玉竹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向外望了望,“主子,您小點聲,讓人聽見可怎么了得?” “這是大夏不是西衛,怕什么?”青荇冷冷一笑,“皇上巴不得我站在大夏這一邊!” 玉竹給她掖了掖被角,“可您體內的蠱蟲……” 提起此事,青荇也是心煩,當初她主動吞下蠱蟲發誓效忠,這才使得康皇后從中斡旋,說動衛帝把她一并嫁到大夏。 一月一次解藥,方可抑制蠱蟲蘇醒,若是晚了片刻,蠱蟲就會從腦子開始一點點啃食,不消半日,就把人吃得只剩一張人皮。 青荇渾身一哆嗦,苦笑著說:“反正一年半載的西衛和大夏也不會翻臉,我還有很多時間想法子解決?!?/br> 窗外漸漸變得嘈雜,原是宮人們動手準備給她挪地方了。 青荇眼中閃過一抹陰寒的光,卻是轉瞬即逝,喚來一個小內侍吩咐道:“你去紫宸宮稟報,就說我找出南濮鬼魅的破解之法了,請皇上去一趟鳳儀宮?!?/br> 小內侍應聲而去,玉竹不解道:“為何不請皇上來這里?” “鬼魅在鳳儀宮又不在我這里?!鼻嘬魷\笑道,“且讓她先笑一會兒,后面有她哭的!走,咱們給皇后請安去?!?/br> “奴婢給您預備轎子?!?/br> “走著去才有誠意?!?/br> 青荇慢慢起身,略施粉黛后,反而病容更勝,換了一身月白色衣裙,想了想,又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堆紗宮花。 玉竹驚訝地睜大眼睛。 “走吧?!鼻嘬魶_著鏡中的自己滿意一笑,一路由玉竹半扶半抱,在宮女內宦們詫異的目光中,“掙扎”著來到鳳儀宮門前。 沒等多久便有人請她進去。 看來這位jiejie知道收斂脾氣了,青荇扶了扶鬢邊的白花,卻是不急著進門。 青荇算算時間差不多,便咬破食指,在鳳儀宮的宮門上畫了一道符,聲色俱厲喝令守門的內宦:“誰也不準擦掉這道血符,里面的人不準出來,沒我的許可,外面的人也不能進去!” 第5章 取她心頭血 皇后的meimei要封了皇后的鳳儀宮! 看門的老內宦不禁咋舌,換個人他準會罵回去,可這位他不敢,青荇公主會秘術能驅鬼,是皇上身邊的能人,萬一鳳儀宮真有不干凈的東西呢? 但他更不敢封門,待青荇身影從門洞一消失,他立刻使人給聞總管通風報信去了。 神仙打架,小鬼也不想遭殃啊。 一層層灰白的薄云鋪上來,太陽逐漸變得毫無光彩,青荇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變得模糊,漸漸看不到了。 她扶著玉竹的胳膊慢悠悠邁進內殿門檻,待看清殿內,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個花廳比她住的飛絮閣還要大,北墻是一大張紫檀木寶座,下首東西兩向一溜擺著八張帶茶幾的靠背椅,四周陳設的寶瓶、玉如意、奇花異草等物也就罷了,只看那地面,卻是墨色的大理石鋪就而成。 更難得的是上面還鑲嵌了無數水晶云石,可以想象,夜晚走在上面,宛如漫步于星海銀河之中。 與之相比,她那青石磚地面的屋子活像光禿禿的籠子! 青荇壓下滿腹的嫉妒,撫膝一蹲,不等桃夭叫起就迅速起身,自顧自尋了個位子坐下,“聽說jiejie昨晚受了驚嚇,jiejie別怕,meimei擺個陣法……” 商枝護主心切,搶先喝道:“也不睜眼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豈容你放肆?封宮?拿了皇上的圣旨再來說話!” 青荇意味莫辨地笑了下,那笑容看得商枝心里一陣發毛,氣勢莫名就弱了下來。 “你是不是想說我身邊某個人是鬼魅?還是想趁機監視我?”桃夭端端正正坐在寶座上,鳳袍的金繡在黯淡的光線中熠熠生輝。 “jiejie說笑了,meimei受皇上重托,加強皇宮各處戒備而已?!?/br> “你在我宮門上畫道束縛咒想困住誰?別以為皇上會信你的鬼話!” 青荇沒想到她竟然知道那道符咒的意思,心頭猛地一沉,嘴上卻不甘示弱:“jiejie今兒個底氣這樣足,打量著皇上會為你撐腰?皇上是在這里留了一夜,可他根本不是為了你!” 桃夭冷笑道:“你是特意過來討打的么?” 青荇的語調突然變得犀利,“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皇宮周圍有嚴密的陣法,南濮鬼魅從外根本攻不進來,結果昨晚突然出現在你這里,你自己想想看,皇上能不起疑心?能不徹夜看著你?” 青荇深知桃夭最痛處,說的話就像鋒利無比的刀子,又準又狠地刺進她的命門。 桃夭肩膀微微顫抖,冷著臉吐出一個字:“滾!” 青荇站著不動,“這里不是西衛,不會有人毫無原則地寵著你,我比你更有用,皇上只會偏心我?!?/br> “放肆!”商枝忍不下去了,指著她頭上的白花喝道:“穿素衣帶白花,惡心誰呢?你這是大不敬!” 回應她的是青荇充滿挑釁的笑。 桃夭忍無可忍,“小狼,把她扔出去!” 一陣勁風襲來,青荇驚得從椅中一躍而起,手中法訣還未成型,便覺領口一緊,已是被小狼徒手拎了起來。 青荇大駭,“放開我!” 小狼隨手一扔,“砰”一聲,青荇直接撞碎花廳的窗子飛了出去。 卻沒有重物落地的動靜,連驚呼聲都戛然而止,隱約能聽到女人輕微的抽泣聲。 一陣不詳驀地涌上來,桃夭疾步走到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