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北平大案(二十一)
看完信,朱棣的脹的通紅,伸手便要撕,好在李彧出手快攔了下來,“王爺不可,”順手將信接了過來,“王爺若是撕了,日后萬一蔣指揮使找我要信,我就說不清楚了?!?/br> 朱棣兩眼通紅,胸口劇烈的起伏,獰笑著說道:“鼠輩膽子可真不小,竟敢擅自敢監視藩王,本王一本參奏上去,你們兩個都得掉腦袋?!?/br> “擅自?”李彧一笑:“王爺請想,下官難道不知道監視藩王這種事會掉腦袋?他錦衣衛指揮使會不知道?我們膽子再大,敢擅自做主?” 朱棣心里已經想到了是誰在幕后指使:“你們什么時候開始通信的,多久通一次信?”朱棣咬牙問道。 李彧答道:“您來北平之前這些事是沒有的,您來到北平后不久,給我的密信也跟著到了。給我所有的密信,都是錦衣衛指揮使蔣浣的親筆信,他要求一個月通一次信,報告您的所有情況,當時蒙古人已經打了過來,雖然當時軍情緊迫,但我那兩個月仍然按時寫信,想必別的藩王那里也差不多吧?!?/br> 朱棣沉默良久,李彧的話讓他陷入了沉思,錦衣衛和布政使監視自己,到底是父皇的授意,還是那邊在暗中搞鬼?如果李彧的話是真的,那此人確實對自己太有用了,那么還要不要按照原計劃辦? 李彧雖不知道朱棣此時心中所想,但見到朱棣猶豫不決,便知道自己所說的話產生了作用。關于這次會面,李彧是有自信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籌碼足夠讓朱棣動心,否則他也不會主動投奔了。他也清楚現在不必催促朱棣,讓朱棣想明白里面的厲害關系,對自己更有利。所以李彧慢慢端起了桌上的茶,開始悠閑的品茶。 朱棣十分糾結,李彧此刻拿出的信和復述的情況,不僅出乎意料,更讓他動心,這件事的背后,到底意味著機會還是更大的危險,完全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房間內出奇的安靜,兩個人都在沉默,不同的是,李彧主動選擇沉默,而朱棣是無法做出選擇的被動沉默。 屋外的一個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寧靜,“煩請您通稟一下,下官陳舒拜見王爺?!?/br> 門外的家仆還沒進屋,朱棣的聲音便傳了出來:“請陳大人進來吧?!?/br> 陳舒進來,朱棣和李彧都端坐在原位,看起來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陳舒告罪道:“小女給王爺填麻煩了,區區小事耽擱王爺的正事,恕罪恕罪。讓王爺久等了,現在下官開始匯報案情吧?!?/br> 朱棣點頭。陳舒開始陳述。 從燕王府出來,陳舒很是迷惑,燕王在聽自己匯報案情時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多次走神,更奇怪的是,自己匯報完了,朱棣竟然連說了好幾個不錯,還鼓勵自己接著好好干,可是案情根本就沒什么進展啊,燕王這樣夸獎,聽起來倒像是諷刺自己無所作為一樣。加上王妃平白無故的賞賜女兒那么貴重的東西,難道燕王真的有意拉攏自己?又或者由于姚光啟是燕王門下,燕王認定姚光啟與女兒關系密切,想通過這一層關系收服自己? 陳舒正在琢磨,突然見前面的李彧回轉身:“老陳,看不出來,原來你跟燕王走的這么近,走,到我府上坐坐,平日里公務繁忙,難得一聚,今日趁此良機,到我那喝口茶如何?” 李彧盛情相邀,陳舒猶豫了一下,笑著回到:“本該是在下請大人的,哪有大人請下官的道理?!?/br> 李彧一把拉起陳舒的手:“總是那么氣,走,我那有新茶,咱們走著?!?/br> 王陳二人去喝茶不提,此時的王府內,就在朱棣與李彧剛剛會面的那個房間里,朱棣與姚光啟正在激烈的爭吵。 “你怎么知道李彧不是在騙你,他編出那番話無非是想讓你接納他,用你燕王的名號保全他自己!”姚光啟情緒激動,言語也很激烈。 朱棣很自信的答道:“討價還價,主動示好的一方必然弱勢,李彧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若沒有絕對的把握,怎么可能主動示好,他就是知道自己籌碼的分量才敢主動投靠。況且我看人一向不走眼,他若撒謊,絕不會那么自信,言談間斷不會那么鎮定自若?!?/br> 姚光啟立即反駁道:“他之所以自信,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法戳穿他的謊言,他與錦衣衛指揮使蔣浣通信,我們找誰核實?蔣浣嗎?誰都證實不了!他這個謊言的高明就高明在這了,我們沒法核實,就不能證明他撒謊,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了?!币鈫⒋丝桃呀洘o法控制情緒,語調越來越高。 朱棣雖然覺得姚光啟的話有一定道理,但他還是堅信自己的直覺,他相信李彧所說的是實話。除此之外,朱棣還有一條更重要但卻不能明說的理由,他不想拿此事冒險,萬一李彧說的是真的,一旦錯過這個收服李彧的機會,那以后恐怕就很難再有了。還有一點是朱棣剛剛想到的,干掉李彧容易,但新來的布政使一定還會接到錦衣衛的指使,一定還會成為朝廷的耳目,而且自己做掉了前任布政使,繼任的布政使一定不敢跟自己來往了。 有了這三層心思,朱棣寧愿信其真,也不愿相信姚光啟的質疑。 朱棣當然不能說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所以只能強自辯解道:“你不也說李彧不是最大的魚,后面可能還隱藏一個更大更神秘的組織嗎?” 姚光啟雖然沒猜透朱棣的心思,但他知道朱棣真的動了心:“李彧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是國家的蛀蟲,朝廷的碩鼠,這樣的官員,萬萬不能收留,退一步講,此人唯利是圖,就算他眼下是真心投靠,他將來也會為了利益出賣你,反咬你一口。況且他身后那個組織太過龐大,眼下我們不宜與那個組織公然作對?!?/br> 姚光啟這幾句分析戳中了朱棣的痛點,朱棣嘆了口氣:“你說的也有道理,容我先想想?!?/br> 七月末,杭州,鐵佛寺。 農歷七月份正是杭州最熱的季節,而中午正是一天中最酷熱難耐時候,熱到西湖上的游人都稀稀落落的,熱到寺廟里都沒有多少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了,熱到參禪打坐的和尚都打起了瞌睡,整個寺院里除了幾個和尚微弱的呼嚕聲,再難聽到其他聲音。 就在這安靜的晌午時分,一支鴿子的咕咕叫聲打破了鐵佛寺后院的寂靜,一個年輕的和尚艱難的用胳膊支撐著腦袋,他已經準備夢會佛祖和周公了,但他一聽到鴿子叫,瞬間精神了過來:“你回來了?!蹦贻p和尚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鴿子眼前,順手抓了把米撒到鴿子眼前,熟練的解下鴿子腿上的細繩,拿起紙條,飛也似的向方丈的院子跑去。年輕和尚跑的很快,看得出來功夫底子不錯,跑了幾百步來到方丈院門竟然臉不紅氣不喘。 方丈的院門外守著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瘦和尚,見年輕和尚跑來,剛要伸手阻攔,卻一眼看見了年輕和尚手里的紙條,張口問道:“哪里的?” 年輕和尚伸手將紙條遞過去,低聲說道:“北平的?!?/br> 那瘦和尚接過紙條,二話不說,轉身推門進了院子,來到正堂門外,輕輕敲了敲門,同樣低聲說道:“北平傳書?!?/br> 門開了一條縫,從里面伸出一個手,一只白胖的手,接過紙條,隨即門又關上了,屋內接過紙條的是個又白又旁的和尚,這和尚轉身,低頭向里面的內間說道:“宗主,北平來信了?!?/br> 房間里傳出一聲長長的哈欠聲,這聲音里帶著不情愿和無奈,午覺被吵醒了,他顯得很不情愿:“念吧,我聽著呢?!?/br> 白胖和尚打開紙條,看完略皺了皺眉:“北平那邊說,李彧最近動作頻頻,私下里勾結不少人,還跟燕王朱棣走動頻繁,看樣子是要改換門庭,金堂主怕他出賣咱們,請示是否要除掉他?!?/br> 里面的人再次打了個哈欠,這才緩緩說道:“之前李彧就在私下里搞小動作,我念他這幾年也給宗里辦了不少事,就容下他了,可如今他是越來越放肆了,不管管不行了。把這個消息傳給副宗主,聽聽他怎么說?!?/br> 白胖和尚懇切的說:“宗主,您不能總是縱容副宗主,他現在越來越跋扈,很多事不請示您就擅自做主,很多下面的兄弟都認為現在是郭副宗主管理一切事務,他們還以為您不管事了呢?!?/br> 里面的聲音再次傳來:“那你說怎么辦?” 白胖和尚說道:“很多事不必讓副宗主知道,您獨自定奪,更不必給副宗主那么多權力,萬一有一天…” 里面的人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副宗主畢竟救過我的命,也救過我兒子的命,我倆曾歃血為盟,永不相負,如果我那么做,他會寒心。想當年,先王就是讓手下寒了心,最后才沒斗過朱元璋的,我不能重蹈覆轍,這幾年本宗能發展到現在不容易,我不能內耗?!?/br> 聽里面的人如此說,白胖和尚微微嘆了口氣,搖頭轉身走了。 一天后的山東,副宗主收到了杭州轉來的字條,副宗主毫不猶豫的給北平分堂寫下了回信,一旁的山東分堂的副堂主笑嘻嘻的拍著馬屁:“宗主越來越倚重您了,宗里的大小事務十之七八都要轉給您辦理,聽說宗主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再過兩年,您就是我們的新宗主了?!?/br> 副宗主瞪了副堂主一眼:“這里是衙門,閉上你的臭嘴,怕別人聽不到嗎?還有,將來誰做宗主這樣的大事,輪到你來嚼舌?辦事去吧,不用回宗主了,用驛傳的快馬送北平,立即去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