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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話太復雜了,我聽不懂。 他又講了許多話,大部分是關于朝局的。借著月娘家中十年前的冤qíng,一路追查,現在高家已經被滿門抄斬,趙家亦已經伏誅,趙良娣毒殺緒寶林,卻陷害我的事qíng也被徹底地揭露,她被逐出東宮,羞憤自盡高家以前是擁護皇后的勢力,皇后被廢后,這些人又試圖讓高貴妃來重新爭取后位。趙家更是蠢蠢yù動,這些人從前都曾幫助皇后暗算他的生母。后宮永遠重復著這樣的勾心斗角與yīn謀暗算他替他的母親報了仇,他將二十年前的人和事一一追查出來,他這一生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qíng,也就是如此吧? 什么高相,什么趙家,什么顧劍,甚至還有月娘。 我聽不懂。 尤其他說到趙良娣時的口氣,就像碾死了一只螞蟻一般輕描淡寫。 他與之恩愛了三年的女人,他曾經如珠似寶的女人。 竟然全是演戲? 竟然連半分恩qíng都沒有? 從前我很討厭趙良娣,尤其她誣陷我的時候??墒沁@一刻,我只覺得她好生可憐,真的是好生可憐。 李承鄞的心,一定是石頭刻成的吧。莫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只貓,一只狗,養了三年,也不忍心殺死它吧我以為三年了,事qíng會有所改變,可是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他。不管他是不是曾經跳進忘川里,不管他是不是忘了一切,他都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權力,他的yīn謀。他總是不惜利用身邊的人,不惜利用qíng感,然后去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竟然伸了伸手,想要摸我的臉。 我覺得厭惡:走開! 李承鄞道:他們不會傷到你的,他們都是羽林郎中的神she手,裴照親自督促,那些箭全落在你身邊,不會有一支誤傷到你。我不該拿你冒險,其實我心中好生后悔 那阿渡呢?我冷冷地看著他,阿渡若是同顧劍一起死了 他又怔了怔,說道:小楓,阿渡只是個奴婢 我啪一聲打在他臉上,他亦沒有閃避,我氣得渾身發抖:她拿自己的命護著我,她千里迢迢跟著我從西涼來阿渡在你眼里只是個奴婢,可在我心里她是我姐妹。我想到顧劍,想到他為了救阿渡而死,想到他說,他說他可不能再讓我傷心了。連顧劍都知道,如果阿渡死了,我也會傷心而死的。 李承鄞伸出手來,抱著我,他說:小楓,我喜歡你。那天我生著病,你一直被我拉著手,直到發麻也不放開,那時候我就想,世上怎么有這么傻的丫頭,可是我沒想過,我會喜歡你這個傻丫頭。你被刺客抓走的時候,我是真的快要急瘋了那時候我想,若是救不回來你,我該怎么樣我從來沒有怕過可是你回來了,你說你喜歡顧小五,我知道顧小五就是顧劍,我嫉妒得快要發了狂。對,我不愿留他xing命,因為他不僅僅是刺客,還是顧小五?,F在顧小五已經死了,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殺他,可是小楓,我是不得已,從今后再沒有人能傷害你,我向你保證,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的眼淚掉在我自己的手背上,我怎么這樣愛哭呢? 三年前我從忘川上跳下去的時候,萬念俱灰,我只想永遠地忘記這個人。我終于真的將他忘了,我只記得嫁給李承鄞之后的事qíng,他是那樣英俊,那樣溫文儒雅,那樣玉樹臨風。那時候我一心一意盼著他能夠喜歡我,哪怕他能偶爾對我笑一笑,亦是好的。 現在他將我抱在懷里,說著那樣癡心的話,可是這一切,全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搖了搖頭,將自己的手從他手里抽出來:他不是顧小五,顧小五早就已經死了。 李承鄞怔怔地瞧著我,過了好半晌才說:我都已經認錯了,你還要怎么樣? 我覺得疲倦極了,真的不想再說話,我將頭倚靠在柱子上:你原來那樣喜歡趙良娣,為了她,天天同我吵架??墒乾F在卻告訴我說,你是騙她的。你原來同高相來往最密切,現在卻告訴我說,他大逆不道,所以滿門抄斬你原來最討厭我,口口聲聲要休了我,現在你卻說,你喜歡我你這樣的人叫我如何再信你 李承鄞停了一停,卻并沒有動:小楓,我是太子,所以有很多事qíng,我是不得已。 我突然笑了笑:是啊,一個人若是要當皇帝,免不了心硬血冷。 當初顧劍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渾沒半分放在心上,現在我終于明白了。 一個人朝著帝王的權位漸行漸近,他將摒棄許多許多熱忱的qíng感。比如我和阿渡之間的qíng誼,他就無法理解,因為他沒有。他從來不曾將這樣的信任,給予一個人。 我問:如果有一天,我危及到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的社稷,你會不會殺了我? 李承鄞卻避而不談:小楓,比皇宮更危險的地方是東宮,比當皇帝更難的是當太子我這一路的艱辛,你并不知道 我打斷他的話:你會不會,有一天也殺了我? 他凝視我的臉,終于說:不會。 我笑了笑,慢慢地說:你會。 我慢慢地對他說: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地方,名叫忘川? 他怔怔地瞧著我。 忘川之水,在于忘qíng我慢慢地轉過身,一路哼唱著那支熟悉的歌謠,一只狐貍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個顧小五,是真正的死了。 李承鄞明明知道趙良娣派人用慢毒毒死緒寶林,可是他一點兒都不動聲色。 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命如糙芥一般。 李承鄞明明只不過利用趙良娣,可是他還能每天同她恩愛如海。 與他有過白頭之約的女人,亦命如糙芥一般。 李承鄞明明知道趙良娣陷害我,可是他一點兒都不動聲色,仍舊看著我一步步落入險境,反倒利用這險境,引誘顧劍來,趁機將顧劍殺死。 他不會再一次跟著我跳下忘川。 我心里的那個顧小五,真的就這樣死去了。 我衣不解帶地守在阿渡身邊,她的傷勢惡化發燒的時候,我就想到顧劍,上次是顧劍救了她,這次沒有了。 阿渡發燒燒得最厲害的時候,我也跟著病了一場。 那天本來下著bào雨,我自己端著一盆冰從廊橋上走過來,結果腳下一滑,狠狠摔了一跤。 那一跤不過摔破了額頭,可是到了晚上,我也發起燒來。 阿渡也在發燒,李承鄞說是阿渡將病氣過給了我,要把阿渡挪出去。他說我本來才養好了病,不能再被阿渡傳染上。 是誰將阿渡害成這樣子? 我怒極了,拿著金錯刀守著阿渡,誰都不敢上前來。 李承鄞也怒了,命人硬是將我拖開。 阿渡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我被關在內殿里頭,我沒力氣再鬧了,我要我的阿渡,可是阿渡現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不吃飯,也不吃藥,永娘端著藥來,我拼盡了力氣打翻了她手中的藥碗,我只要阿渡。這東宮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要阿渡,我要回西涼。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一直做著噩夢。我夢見阿娘,我夢見自己流了許多眼淚,我夢見阿爹,他粗糙的大手摸著我的發頂,他對我說:孩子,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我只覺得筋疲力盡,再不能掙扎。像是一條魚,即將窒息;又像是一朵花,就要枯萎。 李承鄞和東宮,是這世上最沉重的枷鎖,我已經背負不起。 后來永娘將我輕輕地搖醒,她告訴我說:阿渡回來了。 阿渡真的被送回來了,仍舊昏迷不醒地躺在g上,也不知道李承鄞如何會改了主意。 我摸著阿渡的手,她的手比我的手還要燙,她一直發著高燒,可是只要她在這里,我能陪著她,就好。 永娘并沒有說什么,只說:阿渡回來了,太子妃吃藥吧。 我一口氣將那一大碗苦藥喝完了,真是苦啊,我連壓藥的杏餞都沒有吃。我朝永娘笑了笑,她卻突然莫名其妙地掉了眼淚。 我覺得甚是奇怪,問:永娘,你怎么了? 永娘卻沒有說話,只是柔聲道:太子妃頭發亂了,奴婢替您重新梳吧。 犀梳梳在頭發中,很舒服。永娘的手又輕又暖,像是阿娘的手一般。她一邊替我梳著頭發,一邊慢慢地說道:記得那時候太子妃剛到東宮,就病得厲害,成宿成宿地燒得guntang。太醫們又不敢隨便用藥,怕有個好歹。奴婢守在您身邊,那時候您的中原話還說得不好,夢里一直哭著要嬗子,要嬗子,后來奴婢才知道,原來嬗子就是西涼話里的阿娘。 我都忘了,我就記得剛到東宮我病過一回,還是永娘和阿渡照顧我,一直到我病好。 那年您才十五歲。永娘幫我輕輕將頭發挽起來,一晃三年就過去了。 我轉過頭看她,她對著我笑了笑:娘娘的芳辰,宮中忘了,殿下也忘了,今天娘娘十八歲了。 我真的忘了這些事,阿渡病得死去活來,我哪記得起來過生日。宮里掖庭應該記得這些事,可是據說現在宮中亂得很,高貴妃出了事,其余的人想必亦顧不上這樣的瑣事。 只有永娘還記得。 她用篦子細心地將我兩側的鬢發抿好:從今以后,太子妃就是大人了,再不能任xing胡鬧了。 任xing胡鬧? 我覺得這四個字好遙遠那個任xing胡鬧的我,似乎早就已經不在了。三年前她就死在了忘川的神水中,而我,只是借著她的軀殼,渾渾噩噩,又過了三年。我把一切都忘記,將血海深仇都忘記,跟著仇人,過了這三年。直到,我再次愛上他。 他卻永遠不會想起我了。 幸好,我也寧愿他永遠不會想起我。 阿渡的傷漸漸好起來的時候,夏天已經快要結束了。 在養傷的時候,她打著手勢告訴我一些事qíng,比如,顧劍是怎么救的她。原來最早的那次,因為我要顧劍救她的內傷,結果顧劍為此折損了一半的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