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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真是討厭,我拉著阿爹的衣袖,執著地問他:阿娘呢? 阿爹突然就流下眼淚。我從來沒有見過阿爹流淚,我身子猛然一震。阿爹突然就拔出腰刀,指著那些中原人。他的聲音低啞喑沉,他說道:這些中原人,孩子,你好好看著這些中原人,就是他們bī死你的阿娘,就是他們bī迫著我們西涼,要我jiāo出你的母親。你的母親不甘心受rǔ,在王宮之中橫刀自盡。 他們他們還闖到王宮里來,非要親眼看到你母親的尸體才甘心這些人是兇手!是殺害你母親的兇手 父王的聲音仿佛喃喃的詛咒,在宮殿中嗡嗡地回dàng,我整個人像是受了重重一擊,往后倒退了一步,父王割破了自己的臉頰,他滿臉鮮血,舉刀朝著中原的使節沖去。他勢頭極猛,就如同一頭雄獅一般,那些中原人倉促地四散開來,只聽一聲悶響,中原使節的頭顱已經被父王斬落。父王揮著刀,沉重地喘著氣,四周的中原士兵卻重新bī近上來,有人叫喊:西涼王,你擅殺中原使節,莫非是要造反! 阿娘!我的阿娘!我歷經千辛萬苦地回來,卻再也見不到我的阿娘 我渾身發抖,指著那些人尖聲呵斥:李承鄞呢?他在哪里?他躲在哪里? 沒有人回答我,人叢中有人走出來,看裝束似乎是中原的將軍。他看著我,說道:公主,西涼王神智不清,誤殺中原使節,待見了殿下,臣自會向他澄清此事。還望公主鎮定安詳,不要傷了兩國的體面。 我認出這個將軍來,就是他當初在糙原上追上我和阿渡,奪走阿渡的刀,并且將我帶到了中原大軍的營地。他武功一定很好,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上次我可以從中原大營里逃出來,是因為師傅,這次師傅也不在了,還有誰能救我?我說:我要見李承鄞。 那個中原將軍說道:西涼王已經答允將公主嫁與太子殿下,兩國和親。而太子殿下亦有誠意,親自前來西域迎娶公主。公主終有一日會見到殿下的,何必又急在一時?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一涌而上,阿爹揮刀亂砍,卻最終被他們制服。王宮里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卻沒有一個衛士來瞧上一眼,顯然這座王城里里外外,早就被中原人控制。阿爹被那些人按倒在地,兀自破口大罵。我心里像是一鍋燒開的油,五臟六腑都受著煎熬,便想要沖上去,可是那些人將刀架在阿爹的脖子里,如果我妄動一動,也許他們就會殺人。這些中原人總說我們是蠻子,可是他們殺起人來,比我們還要殘忍,還要野蠻。我眼淚直流,那個中原將軍還在說:公主,勸一勸王上吧,不要讓他傷著自己。我所有的聲音都噎在喉嚨里,有人抓著我的胳膊,是阿渡,她的手指清涼,給我最后的支撐,我看著她,她烏黑的眼睛也望著我,眼中滿是焦灼。我知道,只要我說一句話,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替我拼命??墒呛伪??何必還要再連累阿渡?突厥已亡,西涼又這樣落在了中原手里,我說:你們不要殺我阿爹,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阿爹是真的神智昏聵,自從阿娘死后,據說他就是這樣子,清醒一陣,糊涂一陣。清醒的時候就要去打殺那些中原人,糊涂的時候,又好似什么事qíng都不曾發生過。我倒寧愿他永遠糊涂下去,阿娘死了,父王的心也就死了。哥哥們皆被中原人軟禁起來,宮里的女人們惶惶然,十分害怕,我倒還沉得住氣。 還沒有報仇,我怎么可以輕易去死? 我接受了中原的詔書,決定嫁給李承鄞。中原剛剛平定了突厥,他們急需在西域扶持新的勢力,以免月氏坐大。而突厥雖亡,西域各部卻更加混亂起來,中原的皇帝下詔冊封我的父王為定西可汗,這是尊貴無比的稱謂。為此月氏十分地不高興,他們與中原聯軍擊敗突厥,原本是想一舉吞掉突厥的大片領地,可是西涼即將與中原聯姻,西域諸國原本隱然以突厥為首,現在卻唯西涼馬首是瞻了。 我換上中原送來的大紅嫁衣,在中原大軍的護送下,緩緩東行。 一直行到天亙山腳下的時候,我才見到李承鄞。本來按照中原的規矩,未婚夫婦是不能夠在婚前見面的,可是其實我們早就已經相識,而且現在是行軍途中,諸事從簡,所以在我的再三要求之下,李承鄞終于來到了我的營帳。仆從早就已經被屏退,帳篷里面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坐在氈毯之上,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他要轉身走開,我才對他說道:你依我一件事qíng,我就死心塌地地嫁給你。 他根本就沒有轉身,只是問:什么事qíng? 我要你替我捉一百只螢火蟲。 他背影僵直,終于緩緩轉過身來,看我。我甚至對他笑了一笑:顧小五,你肯不肯答應? 他的眼睛還像那晚在河邊,可是再無溫存,從前種種都是虛幻的假象,我原本早已經心知肚明。而他呢?這樣一直做戲,也早就累了吧。 現在是冬天了,沒有螢火蟲了。他終于開口,語氣平靜得像不曾有任何事qíng發生,中原很好,有螢火蟲,有漂亮的小鳥,有很好看的花,有jīng巧的房子,你會喜歡中原的。 我凝睇著他,可是他卻避開我的眼神。 我問: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哪怕一點點真心? 他沒有再說話,徑直揭開簾子走出了帳篷。 外邊的風卷起輕薄的雪花,一直chuī進來,帳篷里本來生著火盆,黯淡的火苗被那雪風chuī起來,搖了一搖,轉瞬又熄滅。真是寒冷啊,這樣的冬天。 我和阿渡是在夜半時分逃走的,李承鄞親自率了三千輕騎追趕,我們逃進山間,可是他們一直緊追不舍。 天明時分,我和阿渡爬上了一片懸崖。 藏在山間的時候,我們經常遇見láng群。自從白眼láng王被she殺,láng群無主,也爭斗得十分激烈。每次見到láng群,它們永遠在互相撕咬,根本不再向人類啟釁,我想這就是中原對付西域的法子。他們滅掉突厥,就如同殺掉了láng王,然后余下的部族互相爭奪、殺戮、內戰再不會有部落對中原虎視眈眈,就如同那些láng一樣,他們只顧著去殘殺同伴,爭奪láng王的位置,就不會再傷人了。 懸崖上的風chuī得我的衣裙獵獵作響,我站在崖邊,霜風刮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如果縱身一跳,這一切一切的煩惱,就會煙消云散。 李承鄞追了上來,我往后退了一步,中原領兵的將軍擔心我真的跳下去,我聽到他大聲說:殿下,讓臣去勸說公主吧。 一路行來,中原話我也略懂了一些,我還知道了這個中原的將軍姓裴,乃是李承鄞最為寵信的大將??墒乾F在裴將軍卻勸不住李承鄞,我看到李承鄞甩開韁繩下馬,徑直朝懸崖上攀來。 我也不阻他,靜靜地看著他爬上懸崖。山風如煙,崖下云霧繚繞,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他站在懸崖邊,因為一路行得太急,他微微喘息著。我指著那懸崖,問他:你知道這底下是什么嗎? 也許是雪風太烈,他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大風卷起雪霰,chuī打在臉上,隱隱作痛。我用手抹去臉上的雪水,他大約不知道對我說什么才好,所以只是沉默不語。我告訴他:那是忘川。 忘川之水,在于忘qíng在我們西域有這樣一個傳說,也許你從來沒有聽說過:只要跳進忘川之中,便會忘記人世間的一切煩惱,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很神奇,可是天神就有這樣的力量,神水可以讓人遺忘痛苦,神水也可以讓人遺忘煩惱,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從忘川之中活著回去,天神的眷顧,有時候亦是殘忍你以我的父兄來威脅我,我不能不答應嫁給你。我甚至對他笑了笑,可是,要生要死,卻是由我自己做主的。 他凝視著我的臉,卻說道:你若是敢輕舉妄動,我就會讓整個西涼替你陪葬。 殿下不會的。我安詳地說,這是我第一次稱呼他為殿下,也許亦是最后一次,殿下有平定西域、一統天下的大志,任何事qíng都比不上殿下的千秋大業。突厥剛定,月氏qiáng盛,殿下需要西涼來牽制月氏,也需要西涼來向各國顯示殿下的胸懷。殿下平定突厥,用的是霹靂手段,殿下安撫西涼,卻用的是菩薩心腸。以天朝太子之尊,卻紆尊降貴來娶我這個西涼蠻女做正妃,西域諸國都會感念殿下。我譏誚地看著他,如果殿下再在西涼大開殺戒,毀掉的可不只是一個小小的西涼,而是殿下您苦心經營的一切。 李承鄞聽聞我這樣說,臉色微變,終于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我卻往后退了一步。我的足跟已經懸空,山崖下的風chuī得我幾yù站立不穩,搖晃著仿佛隨時會墜下去,風chuī著我的衣衫獵獵作響,我的衣袖就像是一柄薄刃,不斷拍打著我的手臂。他不敢再上前來bī迫,我對他說道:我當初錯看了你,如今國破家亡,是天神罰我受此磨難。我一字一頓地說道,生生世世,我都會永遠忘記你! 李承鄞大驚,搶上來想要抓住我,可是他只抓住了我的袖子。我左手一揚,手中的利刃嗤一聲割開衣袖,我的半個身子已經凌空,他應變極快,抽出腰帶便如長鞭一揚,生生卷住我,將我硬拉住懸空。那腰帶竟然是我當日替他系上的那條,婚禮新娘的腰帶,累累綴綴鑲滿了珊瑚與珠玉我曾經渴求白頭偕老,我曾經以為地久天長,我曾經以為,這就是天神讓我眷戀的那個人我曾經在他離開婚禮之前親手替他系上,以無限的愛戀與傾慕,期望他平安歸來,可以將他的腰帶系在我的腰間到那時候,我們就正式成為天神準許的夫妻我手中的短刀揮起,割斷那腰帶,山風激dàng,珠玉琳瑯便如一場紛揚的亂雨飛濺我終于看清他臉上的神色,竟然是痛楚萬分 我只輕輕往后一仰,整個人已經跌落下去。無數人在驚叫,還有那中原的裴將軍,他的聲音更是驚駭:殿下 崖上的一切轉瞬不見,只有那樣清透的天就像是風,托舉著云,我卻不斷地從那些云端墜落。我整個身子翻滾著,我的臉變成朝下,天再也看不見,無窮無盡的風刺得我睜不開眼睛。阿渡告訴我說這底下就是忘川,可是忘川會是什么樣子?是一潭碧青的水嗎?還是能夠永遠吞噬人的深淵虛空的絕望瞬間涌上,我想起阿娘,就這樣去見她,或許真的好。我已經萬念俱灰,這世上唯有阿娘最疼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