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無聲無息,針落可聞。 只有喬延榮咬牙切齒的質問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里擠出來:“你使詐!” 喬青淡淡一笑:“兵不厭詐?!?/br> 喬延榮還欲再說,喬青已經悠然起身:“喬老家主,這毒不過是個小小的見面禮,想必以你的醫術解起來,也只是一時半刻的事兒。若非你的待客之道太過獨特,在下也不會禮尚往來。不過你如果再咄咄逼人下去,未免……笑掉老子大牙!” 她離著喬延榮不過一步之遙,卻不動作。殺他?不,喬延榮暫時中毒,自保之力還是有的。怕他?更不需要,她的毒她絕對有信心,此時的喬延榮最多能和她持平。一番話下來,喬延榮被堵的啞口無言,卻也知道,奈何不了她。所以這句話在旁人的眼里,便如同:“老子放你一馬你還在那唧唧歪歪,趕緊的滾回你的首席上坐著吧,別給老子丟人現眼?!?/br> “好!” 一聲撫掌大贊,來自于首席上坐著的戚長老:“堂堂喬老家主就這么點氣量,恐怕要讓在場的諸位看笑話了!” 這一日來他越發的看這老東西不順眼,仗著自己玄氣高便倚老賣老。先不管這修羅鬼醫到底是要干什么,最起碼給他出了一口惡氣。他也不是傻子,剛才喬延榮出手正好借著試探試探這修羅鬼醫的深淺,現在探出來了,結論便是不可正面為敵。他看向高臺正中的目光極是和氣:“在下乃是玄云宗長老戚為平,愿與閣下交個朋友?!?/br> 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一勾:“原來是戚長老,失敬?!?/br> 這等溫和的態度,簡直讓戚為平受寵若驚??匆谎蹎萄訕s,他更是得意:“好說,不知鬼醫兄弟來此究竟意欲為何?” 鬼醫兄弟…… 一邊宮無絕三人的嘴角齊刷刷抽了抽,暗嘆這小子果然騙死人不償命。如果戚長老知道他和喬延榮之間根本就是那小子挑撥的,不知道還笑不笑的出來。喬青瞥過去一眼,掠過宮無絕,將目光落在了姑蘇讓的身上:“不瞞長老,在下今日主要是為了一個好友,姑蘇公子?!?/br> “哦?鬼醫兄弟請說?!?/br> “姑蘇公子和在下有些交情,一時路過盛京聽聞故人在此,便來探訪一二。沒想到……” 喬青聳聳肩,后面的很清楚了,沒想到正好撞見了他們篡位,眼見著姑蘇讓中毒,便現出了身形。韓太后宮玉戚長老三人齊齊吐出一口氣,原來如此,還奇怪這行蹤神秘的修羅鬼醫怎會在此,他們剛才不是沒有懷疑,生怕這人是宮琳瑯那一伙的。這會兒聽見了這個解釋,一切合情合理,便放下了一半的心。既然是為了姑蘇讓,那一切好說:“原來是為了姑蘇公子,若本長老承諾你帶走姑蘇公子,今日之事……” “在下自然不會插手?!?/br> “好!鬼醫兄弟一諾千金,本長老信的過你!從此以后,玄云宗就是鬼醫兄弟的朋友!姑蘇公子鬼醫兄弟便帶走……” “不行!”喬延榮立即阻道。他可不相信這人滿口胡言,今天的事太過蹊蹺,怎能平白無故放走姑蘇讓?再說,如果她真是碰巧撞上,為何開始不說?喬延榮越想越不對,總覺得這人另有目的,且心懷不軌:“戚長老,今日事關重大,可要三思而后行!” “喬老家主的意思,是本長老行事莽撞了?” “非也,姑蘇讓乃是宮琳瑯的好友,這樣的一個人怎可輕易放走?”連皇帝都不喚了,直接喊出宮琳瑯的名字,引起場內一陣陣氣恨的哼聲。喬延榮只看向一意孤行的戚長老:“再說,姑蘇家族的報復……你可承擔的起?” “喬老家主此話太過可笑!”戚長老怒拂衣袖:“那你倒是說說,若是姑蘇公子出了什么事,姑蘇家族的報復你又承受的起?” 事情到了這里,已是左右為難,姑蘇讓是走是留都是個麻煩。喬延榮心下大罵,該死的姑蘇讓,閑著沒事來什么大燕,又不請自來什么醫術大考!其實這倒是他冤枉姑蘇讓了,喬家并沒有給姑蘇請帖,姑蘇本也也對這什么大考不感興趣。一則,是為了兩個好友而來,二則,便是因為喬青身邊的侍衛親自給他傳話,讓他一定要到。 這會兒,他雖然不知道喬青的用意,卻也配合著:“鬼醫兄,你有這份心思前來搭救,姑蘇銘感于心。若是今日姑蘇出不去這喬府大門,便請鬼醫兄給家父帶個話,姑蘇不孝,養育之恩,只當來世再報了?!?/br> “自然?!眴糖嘧焐险f著,悄悄對他飛了個眼兒——上道兒! “多謝鬼醫兄?!惫锰K讓回——承蒙夸獎。 兩人你來我往,喬延榮等人是看不懂的,他們還沉浸在姑蘇讓這一番話中。一旦讓這修羅鬼醫回去報信,喬家和玄云宗都將吃不了兜著走!雖說不至于定會覆滅,但是得罪一個強大的敵人,明顯沒有必要。而這修羅鬼醫,若是她想走,誰能攔? 韓太后和宮玉也急眼了,這下好了,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戚長老皺皺眉:“姑蘇公子,如果你肯立下誓言,絕不讓姑蘇家族找玄云宗的麻煩,本長老便放你離去?!?/br> “還有喬家!”喬延榮趕緊跟上。 翼州大陸以武為尊,武者的精神便是說一不二,承諾守信為首要。如果立下誓言反而反悔的話,則會令天下人鄙夷恥笑。尤其冥冥中還有一種說不清的天地法則,一旦有人反悔,必將受到誓言的制裁。姑蘇讓條件反射的看向喬青,回憶起之前挑撥二人的舉動,意會道:“對于玄云宗,姑蘇家族自然不會尋麻煩。不過……” 他冷哼一聲,翼州四大公子的氣勢即便中了毒依舊不減分毫:“喬家,不可能!” 本來喬延榮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姑蘇讓和宮琳瑯宮無絕乃是好友,兩個好友都在喬家出事,若是為了自己活命則立下這等誓言,今后還如何在天下人面前立足??墒撬绱藞詻Q的說了出來,喬延榮也不由沉下了心,一咬牙:“那就抱歉了,姑蘇公子,今日你走不得!” “喬延榮!你要為了一個喬家,害了玉王爺,韓太后,和我玄云宗么!” “姑蘇家族也不見得會為了一個姑蘇讓而對付咱們!” “說的倒是好聽,你根本就是私心作祟!” “可笑,你又不是私心作祟?” 戚長老怒氣沖沖,喬延榮分毫不讓。兩人一人一句冷嘲熱諷針尖麥芒,宮無絕劍眉挑了挑,總覺得喬青還有后著,不然以這兩人的身份和年歲,絕不會真的為了這么點意見不合就動手,如今這樣也算是極致了。而她又是刺殺又是挑撥,定然不會只這么簡單,讓他們吵個兩句就結束。 正這么想著,一聲不耐煩的催促終于從看戲的喬青口中說出。 她袖子一揮,大步走下高臺朝姑蘇讓而來:“兩位,在下可沒那么多功夫聽你們辯論,姑蘇公子就由在下帶走了?!?/br> 她速度極快,開始還在下著臺階,待到最后一個字時已經如離弦之箭躍至首席之上。宮玉一驚,抬手就要攔,喬青猛一揮袖,一股玄氣勁風劃過宮無絕三人最終擊向宮玉,宮玉連連倒退三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才算穩住了身形。心下駭然,這年輕人好高的修為!這時喬延榮也反應過來了,丟下正和他冷語相對的戚長老,倏然躍下高臺緊跟而來,他的毒已經壓制下來,修為恢復了大半。 喬延榮倏然出掌:“不行!” 喬青一避,這一掌便落在了姑蘇讓的肩頭,他捂著肩極速后退…… 咣當—— 一聲脆響,一個香囊從衣袖中掉出,并未封好的香囊口露出半截白玉簪。 喬延榮不顧這香囊正要繼續阻攔,身后一聲驚詫的大呼,卻讓他動作一頓,轉頭看去。 “這……這是……” 戚長老正一眨不眨的盯著地上的半截玉簪,臉上的驚詫毫不作假。喬延榮狐疑的掃過一眼,并未看出這香囊或者簪子有何不同,蒼老的眉微皺了皺,便見戚長老向前兩步,一直走到香囊之前,俯身撿起了里面的玉簪。他拿著仔仔細細辨認了一番,隨即拇指沿著玉簪細微的撫摸,場內一時無言,這情形實在太過古怪。 韓太后和宮玉也怔住,戚為平身為玄云宗之人,其父戚云城又是玄云宗的股肱,這樣的背景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怎會看見個白玉簪子……戚長老撫摸玉簪的拇指一頓,捏住玉簪尾端反復摩挲了兩下,霍然抬頭:“姑蘇公子,恐怕你還走不了!” “戚長老何意?” “這只玉簪,如何會在你的身上,還請姑蘇公子解釋一二!” 這話用字尚且和氣,語調卻低低沉沉已經帶上了殺氣。姑蘇讓瞬間看向喬青,好像明白了她一直以來的用意,雖然不知道這玉簪究竟有什么名堂,不過還是照實道:“這只簪子,是喬家五小姐午膳時相贈?!?/br> 一句過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高臺上喬云雙的身上。 她開始還為著姑蘇讓將那只簪子隨手攜帶而羞澀著,自然了,姑蘇讓只是還沒來得及扔,被送了這香囊后出于從小培養的良好休養,便收下了。后來也早將這些不相干的東西忘到了腦后。這會兒才會被喬青的勁氣悄悄一掃掉了出來。而喬云雙原本的羞澀在看到戚長老的異色后,便轉變成了不安。此時面對這一雙雙看過來的眼睛,尤其是戚長老眼中的殺意,她心頭驚懼,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這只簪子……” “簪子是哪里來的!” “是……是天……天衣坊的掌柜相贈?!?/br> 喬青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喬云雙簡直是不知死活,即便到了這等時刻,也要隱瞞住自己強取豪奪的真相,保持那溫婉才女的名聲:“喬五小姐,據在下所知天衣坊的掌柜今年已經五十多歲?!?/br> “那……那又怎么樣?” “呵,男子贈女子玉簪,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就不必在下解釋了吧,但凡在場有點常識的都知曉,玉簪借指美人,更含愛慕之意。喬五小姐倒是心善,不論何人贈了定情信物都來者不拒,一概收下。嘖嘖嘖……喬家的家教真真讓在下佩服!” 說著,極是真誠的朝喬延榮拱了拱手,引起笑聲一片。 “你胡說!”瞧著這些鄙夷的目光,喬云雙簡直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可是此時更緊要的卻是戚長老的殺氣,在這一番解釋之后,已經洶涌到了讓她呼吸困難的地步。戚長老完全沒了耐心,一股玄氣猛然射向喬云雙,卻被喬延榮一把截住,若是讓他當眾殺了喬家之人,那喬家以后還怎么做人:“到底這玉簪是怎么來的,還不快說!” “回……回爺爺,這玉簪是我……”喬云雙咬住唇,也不敢再編了,偷偷瞧著姑蘇讓:“是云雙……搶來的?!?/br> “哼!”戚長老怒道:“搶來的,你倒是會搶!” “這真是我搶來的。那日天衣坊的掌柜賣了我一件衣裳,沒成想竟和那大燕名姬一模一樣,我不忿之下便去找他的麻煩。正巧看見他將這玉簪收起來,便覺得……覺得這簪子極是適合姑蘇公子。誰知那天衣坊的掌柜說,這是他家傳之物,不肯賣于我,我便……我便……” “你便砸了他的鋪子,硬生生搶走了這只簪子嘛!”指尖纖纖摩挲著下巴,喬青悠然接上。 “你怎么知道?”喬云雙脫口而出。 隨即,滿場便想起一陣陣鄙夷的嗤聲,什么喬家千金,什么溫婉才女,沒想到竟是這種人。喬延榮也有些掛不住面子,不過此時明顯不是追究的時候:“戚長老,這玉簪到底有何名堂?” 看著他一臉的疑惑,戚長老更是怒從心起:“有何名堂,你會不知道么?搶來的?天衣坊?家傳之寶?簡直一派胡言!喬延榮,做的出來還不敢承認么?” 語罷,霍然沖了上來。 眼見他來者不善,喬延榮趕忙一擋:“戚為平,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很好,這也是本長老要說的,你喬家太過狂妄!”戚長老一擊不成,再來一擊,這玉簪乃是玄云宗之物,旁人自然不知道,每一個玄云宗長老都有這么一只簪子,而簪尾上所刻的名字平時根本看不出來,只有細細摩挲才能發現。這只簪子,刻的正是失蹤近半月的馬長老的名字!馬長老于半月前忽然失蹤,他就覺得此事有疑,然而無論如何都尋不到他的蹤跡,沒想到,今日竟在喬家的手里看見了馬長老的貼身之物。喬延榮定是想不到他會來盛京,為了跟玄云宗爭這從龍之臣,竟然將盛京分長老殺害! 最為歹毒的則是,殺害之后還要將這簪子送給姑蘇讓! 怪不得他剛才不讓姑蘇讓離開,怪不得他一阻攔這簪子這么巧就掉了出來,根本就是喬延榮想挑撥玄云宗和姑蘇家族的關系,讓喬家在這大燕一心獨大!若不是他早已認出了昨夜刺殺之人是喬延榮,看清了他道貌岸然之下藏著的卑鄙心思,今日很有可能便會一時沖動和姑蘇讓對上。到時候……戚長老不敢再想,出手越來越凌厲,招招死手! 自然,這些喬延榮是不知道的。 他即便認為這簪子定然有問題,此時卻不想再問,身為喬家家主數十年,何時受過這樣的怨氣?整整一天一退再退這人始終咄咄逼人。那么今天,就給這戚為平一個教訓,他喬家也不是好惹的! 兩人你來我往,打得難分難舍。 喬延榮原本的修為高出戚長老甚多,此刻卻中毒未愈,玄氣沒完全恢復,再者這一打教訓居多,還不愿徹底得罪玄云宗。所以對上只有藍玄的戚長老,一時三刻也沒分出個勝負。 韓太后急眼了,這兩個篡位的最大助力,莫名其妙開始了內訌,簡直荒唐:“住手!” 一聲令下,喬延榮和戚長老都是一頓。 就是這一分神的功夫—— 轟! 兩人的后心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下一掌,這掌之狠,力道之重,出手之突然,讓毫無準備的二人結結實實的受了,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朝著相反的地方飛了出去,口中噴出的鮮血漫天噴灑。 砰! 戚長老撞上了后方的柱子,整根大理石柱被撞的粉碎,轟然坍塌。 喬延榮砸落到高臺上,偌大的石臺被砸出了如蜘蛛網一般的裂痕。 一口血再次噴出,碎屑漫天的石臺落下赤色點點,極是可怖。喬云雙已經懵了,連連退后跌坐在石臺一角,嗚嗚的哭著。剩下那些旁系子弟們擠在一起,生怕殃及池魚。而原本臺子上的四個貼面隨從,自然是無紫非杏洛四項七,四人兔子一樣的跳開,給喬延榮留出舞臺讓他噴個夠本。 喬延榮搖晃著撐起身子,濃稠的鮮血一股一股從嘴角涌出,這一掌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這一變故讓場內鴉雀無聲,宮玉和韓太后都處于巨大的震驚中。其他人則是同時駭然的看向方才出手的兩個人。 那首席之上,正有一黑一紅兩道身影。 黑衣男子高大挺拔,身上的毒早在先前喬青擊開宮玉那一拂中便解了,英俊的眉目冷冷望著遠方奄奄一息的戚長老,月色為他鍍上了一層銀輝,望之仿若神祗。 紅衣人則頎長纖細,面上一張修羅面具反射著冰冷的寒光,一雙黑眸幽深流轉像是要將人吸進去,衣擺蕩啊蕩,發絲飄啊飄,整個人呈現著一股邪魅詭譎之感。 在所有人屏息凝目之下,她淡淡站著,那寒玉明珠一般的風姿攝人心魄,連天地間奔襲的狂風,都似被這容光所懾,靜了一靜。眾人的心頭升起一陣說不清的感覺,如果說宮無絕是神,那么她便是魔,讓人驚懼卻不由被吸引沉淪的魔! “嘖嘖嘖,這落地的姿態,好一招五體投地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在下佩服,佩服!” 剛剛才止住了噴血的喬延榮,瞬間又噴出一大口血。 無紫非杏和洛四項七對視一眼,齊齊飄去個憐憫的眼風,跟主子比無恥,這不是找虐么?他們主子卑鄙陰損一個頂倆,想死才招惹她! 很明顯,有人不怕死。 “是你!”喬延榮想發出一聲怒吼,聲音卻極其虛弱,只有死死瞪著喬青:“是你們!宮無絕,你沒中毒?修羅鬼醫,你根本就另有目的?” 她看一眼宮無絕,正對上他深沉的眸子,一挑眉,這男人倒是和她默契,之前也沒商量過沒打過眼色,他竟知道自己的目的。喬青聳聳肩:“可惜啊,喬老家主,你明白的太晚了?!?/br> “那玉簪也是你搞出來的?” 掃一眼瑟瑟縮縮的喬云雙,喬青瞇起眼睛笑得像只狐貍。當日那宗撞衫事件根本就是個引子,天衣坊也是她的,她早就料到喬云雙這樣的跋扈千金絕不會咽下那口氣,定然會去大鬧一番,便吩咐天衣坊的掌柜演了那一場戲。即便當日喬云雙不搶,那個簪子也會以其他的方式送到她的手上。而那只簪子……盛京南郊和宮無絕比武的那夜,趁所有人走了之后留下來的人,便是那失蹤的馬長老。 只看她神色,戚長老便明白了三分:“馬長老的失蹤跟你有關?他……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