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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調輕緩,但如石入鏡湖,讓秋蟬心里重重一跳,且不說這語氣不像一個十三歲少年的口吻,這三殿下……緣何無端端像是變了個人? 以往這個默不吭聲的三皇子,即便下人逾矩,只要不太過分,他一向是淡淡揭過,是以這些年她從未將這主子放在眼里,這般久了,她都快忘了,眼前這個人身份是個皇子啊,她從容華宮貶到了西殿,早已無退路可退,若是這兒也容不得她……這宮中可多得是吃人的地兒。 秋蟬背后一涼,當下噗通跪下告饒, “奴婢一心只為服侍殿下,何嘗敢肖想其他!” 她抬頭窺了一眼李元憫,又慌忙伏下, “望殿下切莫懷疑奴婢的為主之心……” 李元憫盯著她半晌,道:“退下吧?!?/br> “……是?!?/br> 秋蟬心有余悸,再復抬了眼皮看了眼李元憫,但見他已闔上了雙目,似已疲倦。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退出去了。 李元憫輕輕嘆了口氣。 上輩子秋蟬施計迫得賀云逸娶了她,賀云逸待她雖無夫妻情分,但到底是不薄,然而秋蟬卻在赍恨兼并司馬昱的誘導下毒殺賀云逸……他已虧欠賀云逸太多,便是賀云逸之死,歸根到底皆在自己,今生,他定要保著他。 他當了一世的傀儡皇帝,早就瞧遍了人心,如今的他已不是曾經那個十三歲的彷徨無依的怯懦少年。 他方才的話沒有說全,他自有驅逐秋蟬的辦法,但對于目前的他來說,代價太大,所幸他還有一段時日籌謀,至于秋蟬這樣的小人,有野望卻無行遠自邇的心思,先用這名不副實的主子頭銜震懾一下也好。 既已決定活下去,這輩子千難萬難,也要好好打算每一步。 他揉了揉眉頭,一股疲累襲上心頭。 *** 休養了五日,李元憫已是無恙,夜里的噩夢也少了許多,只銅鏡中的那張臉依舊沒有絲毫血色,長發披散,宛若游魂。 倒也符合這宮中人人談及色變的不祥身份。 李元憫唇角自嘲似的輕輕一勾。 秋蟬端著水小心翼翼地從外頭進來了,她仔細打量著李元憫臉上的神色。 “殿下,該洗漱了?!?/br> 她放下了水,殷勤地上前為之挽發,似是關切: “您身子已大好,今日這太學院……要去么?” 秋蟬自是以為李元憫是遭了欺負才不愿去太學院,哪里知道他遲遲未去的真正緣由。 李元憫初遇司馬昱,正是在太學院。 北安朝自□□成帝始,便設“太學院”及“國子學”二處,太學院位于北殿,是教習皇子們的地方,毗鄰太學院的便是專供公卿大夫子弟教習的國子學,待有皇子年滿十六,便要“秋選”,即在國子學里挑選一批背景資質優越的子弟作為皇子們的伴讀,明里是天家鴻恩,暗里自是為將來的朝政鋪路,這些子弟大多便是皇子們爭取的左膀右臂,亦是未來天子的朝中肱骨,故而對于雙方來說,秋選可謂至關重要。 明德帝子嗣不多,膝下僅四子二女,大皇子李元乾為趙淑妃所生,趙家左相乃三朝元老,麾下門生遍布朝野,自成黨派,故而趙淑妃雖不得圣寵,但大皇子李元乾的地位不可輕撼,能與之相抗衡的唯有寵妃王貴妃所生的四皇子李元旭,剩余的二皇子李元朗、三皇子李元憫皆為姬女所生,自然與皇位失之交臂。 尤其是三皇子李元憫,他因雙性不祥的緣故為明德帝所惡,早無任何希冀,貴胄子弟均避之不及,唯恐被挑去作他的伴讀,沒成想,反而是幾位皇子皆中意的鎮北侯世子司馬昱選了他。 當年在宮廷傾軋的淤泥里掙扎的他,看見那位芝蘭玉樹的世家子神祇一般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他心間訝異又有漣漪。 只是那時。 李元憫眸色微垂,掩去其間的冷色,大皇子李承旭已年滿十六,再過一個月,便要“秋選”了。 秋蟬見他微微皺眉,心下嗤笑,面上卻關切道: “奴婢瞧著殿下還是去吧,若陛下見殿下這般勤勉,定是歡喜的?!?/br> 聽得歡喜二字,李元憫輕笑一聲,淡淡瞟了一眼她,秋蟬面色一緊,卻也是換上了更謙卑的笑:“奴婢僭越了,這便去太學博士那兒告假?!?/br> “不必了,”李元憫打斷道,“我去?!?/br> 秋蟬心間腹誹,一邊吩咐候著的另一位面相木訥的宮女: “冬月,給殿下備好行裝?!?/br> *** 太學院位于北極殿,樹蔭環繞,鶯啼婉轉,一角檐牙矗立綠影中,更顯清幽安寧,可今日的北極殿卻是喧鬧一片。 未近大門,李元憫已是聽得四皇子李元旭的笑聲傳來: “今日博士不在,便讓你們瞧瞧咱新得的寶貝!” 怎是今日? 李元憫心下一緊,捏了捏衣角,胸口跳動得厲害,他自然知曉四皇子口中的“寶貝”是什么,想到上輩子看到的慘烈場景,李元憫的腳步便邁不進去。 正心思繁亂間,背后被人一推,李元憫打了個踉蹌,回頭便看見二皇子李元朗那一張不陰不陽的臉。 “喲,三弟,好些日子不見啊,可教皇兄想得很啊?!?/br> 李元朗與李元憫一般,乃王貴妃宮內的姬女所生,但他自小以四皇子為尊,處處忍讓,為人又是圓滑鉆營,故而王貴妃待他倒是像模像樣地有幾分母子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