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澤一連開了八九個鐘，也不帶停頓。終于在傍晚時分來到了京都。

    對于他的說走就走，月見是開足了眼界，這個男人，再度刷新了她對他的認知。

    “京都很美，今晚我們就住在京都?！彼卣f。已經拐了出站口，又進了另一條小道，一路風景優美，人跡罕至，景地顯出野趣，月見閉上了眼睛感受到天地靜美。

    又過了半個小時，洛澤在一處樹木濃陰處停下。打開車門，月見首先聽到的是蕭蕭竹聲。然后看到了一座寺院。

    月見不受世俗道德約束，來了一句：“所有寺院都喜植這種冷情的東西，好顯出他們的與眾不同、超塵脫俗?！?/br>
    然后輕輕一躍，來到了他面前，忽笑：“現在，你眼前，看到了什么？”

    洛澤心下一驚，眼眸深沉看定她，這株小草，相當有慧根?！笆裁炊伎吹?，什么也看不到?！彼潇o回答。然后閉上了眼睛，他希望里面是空的，是天地皆“無”的，但她的身影，她的輕顰淺笑，就在那里了。

    又是一驚，洛澤猛地睜開了眼睛。

    “何必呢！”月見搖頭：“有些東西，你越要壓止，便越壓不止。你忘了，我是一棵小草，焚燒不盡，春風吹就生了?！?/br>
    草，是無處不在的。就像情，就像欲，越是不要，越是要泥足深陷的。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克制。洛澤說：“因為是你，我才不去克制?！蹦菢右簿筒粫磸椓?，他克制過，但現在不想了。

    順其自然？月見抿唇，笑了笑。

    她已經轉過了身去，背對著他向前走：“不過是你怕yu.望反抗得更厲害吧……”

    他的腳步頓了頓，又跟了過去。

    在方丈入口處，洛澤驀地停住，然后牽過了她的手，走近了那一叢叢冷情的竹簧，清淡道：“洗手吧?！?/br>
    這時，月見才注意到凈手泉眼上的石刻禪文：唯吾知足。

    “我很知足??！”她突然回頭，眼睛俏皮地一眨，然后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唇。他的唇瓣微涼。

    對于她的調戲，洛澤只是微笑。

    倆人在庭前地板上遠眺望石庭，猶如進入了禪定之境。本已是晚上六七點時分，園內除了他們再無別人，靜得神秘而出奇。月見又調侃：“你悟了嗎？”在這遠離世俗的地方，領悟了什么是禪，禪又是什么了么？

    洛澤有一刻出神，然后又說，“走吧。我帶你去看雕塑?！?/br>
    龍安寺是禪宗之境，當然處處講究清心寡欲。

    但洛澤初衷確實是帶她來看聞名世界的雕塑的。只是這一座雕塑，確實也是和禪意、禪心、禪境脫離不了關系。

    這座禪，就是一面鏡子，困住了他。他忽才發現，好像來錯了地方。

    “真想不到，這里也會有雕塑?！痹乱姼S他走動，忽而又嘆：“我想起了你實驗室里的鏡面墻，說真的，真像一座雕塑?！?/br>
    “是，你很聰明。那本就是一座雕塑。是我設計塑造的?！甭鍧苫卮?。

    原來是真的。

    “雕塑，并不僅僅拘泥于泥土、石膏、青銅，和巖石的。雕塑，它可以是任何材質，任何形態。你希望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你眼里看到什么，心里看到什么，就是什么?！甭鍧蛇M一步指點。

    多么深奧，真是充滿哲理。月見頓悟，就像禪，你看它是什么，就是什么，無處不在，又哪里都是空空。

    “禪就是一日叁餐，尋得暖飽，知足常樂。禪就是常人的結婚生子，愛人者的得償所愿。簡單又充滿煙火氣。其實就是真實的生活。不是虛妄，我覺得真正的禪，應該是教會人要懂得把握真實的?！比缓笤乱娢掌鹚氖职丛诹俗约盒馗?，說：“我是真實的，身體是暖的，心臟是跳動的。我就是你的真實?！?/br>
    “是?！边@次，洛澤沒有否認。

    月見嬌俏一笑，感到十分快活。

    突然地，她就拉起了他，在廊道上跑了起來。她著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嘚嘚嘚”的。這就是真實。

    忽然，她又停住了。

    “怎么了？”洛澤問。

    月見吐了吐舌頭，“我迷路了?！?/br>
    洛澤笑意溫潤，只是看著她不說話。她像一只輕盈的百靈鳥，飛入了他暗淡的世界。

    在廊下，他的眉眼柔和。一壁是橘黃色的燭火，照得他眉也是柔的。身后是蕭蕭竹簧，風起，竹葉飄落，粘了一片狹長青翠的葉子在他肩頭，那些冷情的東西，襯得他挺拔俊秀。月見就看迷了眼。

    洛澤輕笑一聲，“小草，不過是皮相?！?/br>
    他怕她，所惑的只是一張皮相。

    “你是不一樣的?！痹乱娕e高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龐，“很多人都有美麗的皮相，但你的那一張是獨一無二的?！彼钦鎸嵉?，不是空的。

    洛澤帶她，越過廊道，往一處白茫茫的地界走去。

    已到了眺望園。

    洛澤站定。

    “怎么不下去了？”月見滿臉疑惑。

    洛澤有些無奈，覺得她還真是可愛，揉了揉她發心說：“在這里只能眺望，不能下去。那一方是‘枯山水’沒有水，但又處處都是水，是江流，又匯成江河?！?/br>
    “‘巖石與沙的花園’就是一件水平上的浮雕，它們是統一的整體，就是一座雕塑。它，是得天地人和于一體的雕塑?！甭鍧捎终f。

    “真是奇妙?！痹乱姴桓抑眯?，確實感受到了崩騰的江流。

    “是的。西方人喜歡稱它為雕塑。但東方人更喜歡將它形容為禪境?！甭鍧烧驹诶认侣忉專骸坝慰涂梢宰趫@邊的長廊上，眺望這座‘枯山水’，有些人可以一坐就坐上一整天，無為而治，只看著山與水、巖與沙。在沙與石之間領會天地禪意?！?/br>
    “但是你本來只是打算帶我來看雕塑的不是嗎？只是簡單地來看雕塑，沒有那么復雜?！痹乱娪终f，“就像眺望園背后的那堵墻，墻面、雕塑的界面、都是靜止的，但墻后那一樹紫藤花卻是在拼命生長的，它因風搖曳，垂下大片紫藤，拂過枯山水，枯山水就動了?！?/br>
    “那是因為你的心在動，小草?！甭鍧砂櫭?。有不認同。

    月見又說：“你看那紫藤，成片成片，一樹一樹地開。它們懂得珍惜花期，在拼命綻放，野蠻地生長，憑著欲望，這就是禪?！?/br>
    月見對他十分依賴，將內心想法直接說出，“日式寺廟有種清心寡欲的味道，這里的一磚一瓦，每一樣建筑，每一處架構，都很清，很冷，”見他點頭同意，她忽地嫵媚一笑，居然就開起了黃色笑話，說：“可是，日本的和尚卻是可以結婚的?！?/br>
    洛澤驚訝于她跳脫的思維，但又馬上明白過來了。暗指他們清心寡欲的外表底下，一樣可以擁有情yu。其實她也挑dou了他，她早已看穿他清心寡欲下暗藏的洶涌情.chao。

    她比他熱情，比他大膽和直接。沒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她在se  you他。在這樣一個地方。

    他本是坐在廊下的，而她貼著他的背，穿著綠色長裙的她如一條艷麗的竹葉青，沿著他的身體攀了上去，他的身體驀地僵住。她的身體柔軟溫暖，是他所渴望的，不管是在現實亦或幻夢，不管是在白天還是黑夜。她很溫暖，是一團有溫度的，芳香的rou。柔弱無骨，將他纏繞，索緊。

    那條竹葉青已經爬了過來，騎在了他的身體上。

    猛地，他感覺到了那一點，繃緊。

    忽然，“嗤”一聲笑，洛澤回過神來，剛才都是幻覺?！澳阕谶@里，參出什么禪來了么？”月見嬉笑，“嘖嘖，這日式的寺院，不怎么樣嘛。嗯，人家和尚是可以結婚的。比你誠實?！庇挚戳搜鬯莻€地方。

    而她站在他身邊，一個手臂的距離，一直沒有變過姿勢。

    洛澤感到狼狽。

    “其實，你究竟在猶豫什么？”月見干脆挑開了說。

    洛澤搖頭，“你不明白?！?/br>
    “你我日日夜夜在一起。你說過愛我，而我也愛你。還有什么東西跨不過去?！?/br>
    “做很簡單，過后有時會更復雜?！甭鍧芍币曀劬?。

    “走吧?！痹乱娨呀涋D身：“雕塑我已經看過了。這個地方，我一分鐘也不想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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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京都，晚上過了八點，就很安靜了。

    這里是一座有千年歷史的古城，和熱鬧的東京是不同的。處處都是古建筑。月見有些感嘆。

    洛澤問她怎么了。她看起來，還真不像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月見指了指不遠處的古代飛檐，說：“想看中國的唐代建筑就去日本京都，想看中國的宋代都城，就去韓國。真可惜，我國的古建筑城群，沒有完整地保留下來?！?/br>
    不是不可惜的。

    “你最近做了很多功課?！甭鍧蓪λ中蕾p。她一向是個做事很認真嚴謹的人。

    月見點了點頭：“藝術都是相通的。我在看雕塑史的時候，就意識到，雕塑作為國家、城市，甚至只是住宅的裝飾，雕塑與建筑密不可分。所以我也惡補了各國的建筑?！?/br>
    過往麗人皆身穿和服。有一個后頸領口開得極為開闊的女子從兩人身邊走過，月見知道，那個涂著雪白的臉面，走著小碎步，頻頻回頭顧盼的是個藝伎。

    于是打趣道：“小百合jiejie看上你了?！眲偪赐辍端嚰炕貞涗洝冯娪暗脑乱?，想到了里面擁有水眸的小百合。她拿那對如水的眼睛瞧上男人一眼，任何男人都會醉倒。

    洛澤目不斜視，是真的沒興趣。

    “我發現，你還真是對女人沒有一丁點熱情，提不起半點興趣?！?/br>
    洛澤依舊不做聲，但唇角微微揚起，看著她時，似笑非笑。過了許久，才說，“也不是吧?！?/br>
    他沒有明說，但月見懂了。臉上紅暈來得快，她自己都覺得耳根燙了。于是一個轉身，就要逃。

    不過是逃羞，她撞到了木做的的燈箱。膝蓋都撞疼了。

    “多大的人了?！甭鍧蓢@了聲氣。蹲下，掀起了她的綠色裙擺。一雙雪白的腿，就那樣撲進了他的眼睛。他驀地想起了剛才，在他的幻覺里，她是一條艷麗的竹葉青，將他纏繞，讓他進入。他的呼吸重了些，再開口，聲音啞了：“膝蓋腫了，得敷一敷?！?/br>
    她還真是，雪白的皮rou嫩得跟什么似的，稍碰一碰，就瘀了。

    月見忽然說：“你背我?！?/br>
    “好?！甭鍧蓪⑺称?，她安靜地伏在他背上。

    一條江出現在倆人眼前。

    月見說：“阿澤，我餓了?！?/br>
    “我們先回住的地方。那里有好吃的?！甭鍧杀持?，走了很遠。

    “這里是什么地方？”月見看著四處動人景致，不禁贊嘆。

    洛澤答：“這里是鴨川邊?！?/br>
    月見的視線定格在河邊，鴨川河不深，但很急。明明是河，日本人卻愛叫川。一個穿著和服的男人坐在河邊，身后是一棵頗有風骨的松樹。男人身邊還置有木托盤，只有茶壺與茶杯。但男人已經許久沒有動過了，彷如入定。

    她癡癡笑：“又是一個思考人生，進入禪鏡的男人?！?/br>
    洛澤感到有些狼狽。

    她總是一眼就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的那些不能明說的，欲望。

    月見到底年輕，思維跳脫?！鞍ァ钡囊宦?，她已經看到了，帶著古韻的日式食肆和民居。

    看來，覓食的地方到了。

    知道她饞，洛澤也就簡單介紹了一番這條食街。

    原來，在古時，在這里營業的多是藝伎，沿河而居，多綺麗。藝伎又是持證經營的，久而久之這里成了花街，尋歡作樂的人多了，又形成了一條食街。這條鴨川連通了東西，又貫穿南北，十分繁華。只要穿過四條河源町，就能找到這里了。

    “這里是先斗町?！甭鍧捎终f。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洛澤一直背著她，她感到很安心，連下巴也伏到了他的肩頭?！袄哿?？”他問，突然就傳來了一陣手機鈴聲。

    月見覺得真刺耳。

    洛澤一手抱著她腿彎，另一只手正要去拿手機，月見的手已經探進了他西服里去，在貼近心口的內袋里摩挲，他不做聲，鈴聲一直在響，直到響到第二遍，她才替他拿出手機。

    洛澤覺得，她的手像火?！拔?？”可說出的話，依舊冷靜自持。

    月見又“嗤”了一聲。

    “現在？我不在國內?！鳖D了頓，洛澤又說：“你也來京都了？那好。你到‘伽藍’來找我。我們住在這里?！?/br>
    他說“我們”，而且還是無意識的。月見心里，一陣甜蜜。

    她突然就貼了小臉過來，在他側臉上蹭了蹭，像只小貓咪。其實，她都沒有什么舉動，但她發現，洛澤的耳根紅了。她低笑連連：“阿澤，你真性感?！?/br>
    洛澤：“……”

    她，調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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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草?！?/br>
    “嗯？”

    “待會我帶你見位朋友，你別怕?！甭鍧烧f。

    月見奇怪：“為什么會怕?！?/br>
    “因為這位朋友比較特別……”頓了頓，洛澤又說：“他打交道的不是死人，就是極度危險的人?！?/br>
    “哦，”月見突然笑了：“你是極度危險的人?！?/br>
    倆人親昵，走路時，一顆心都在對方身上，對外界全然不在意。

    直到洛澤不小心撞到了人，才反應過來。

    洛澤用日語說了句：“抱歉?！蹦莻€男人猛地一頓，然后從兩人身邊走過，帶起一陣風。

    洛澤回頭，看著這個背影，若有所思。

    而月見莫名地就打了個寒顫。

    “怎么了？”洛澤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不想破壞掉眼前的好氣氛，月見只是說：“夜涼，有些冷?！?/br>
    “住的地方馬上到了?！甭鍧杉涌炝四_步。

    月見的腦海里，閃過的都是不好的預感。那個男人，剛才伸手抓住了她的腳踝。盡管只是一瞬，但她真的感覺到了，男人撫摸了她的腳踝，而且摸得很se  qing。

    陰暗處，一對充滿仇恨的眼睛，盯著月見的背影出神。男人伸出舌頭來，舔了舔嘴唇，然后露出古怪的冷笑。腦海里，翻騰的，是如何撕碎她的裙子，將她壓在身下肆虐的情景。他在龍安寺里，就盯上了這頭艷色的獵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