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尸鬼雖然年輕,卻也深諳世道。他賠著笑叫他“老師”而不是“大爺”,這聽著多順耳啊。 末了,大爺給開了綠燈,放了行。 尸鬼慢悠悠地上了樓。 明天還有考試呢,他想起這個,心情老大不痛快?;氐阶约核奚崴诘臉菍?,碰見一個平時熟悉的同學端著臉盆正要去水房。 “喲,少爺你回來了?!蓖瑢W說,“怎么,今晚又開車泡妞去了?” 尸鬼打著哈哈,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同學又說:“哎?怎么臉上青紫啊,眼眶子也黑了,莫非泡妞不成,讓人家給揍了?”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尸鬼心里老大不痛快,這些話讓他想起剛才被艾西狠揍的那一下。 尸鬼沒言語,回到了自己的寢室。跟他同屋的都是一些無趣的生物系學生,都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尸鬼坐在自己的下鋪發了一陣呆,隨后也去了水房。 水房里只有那一個同學在低頭洗臉。 尸鬼戴上了他的尸鬼面具,伸手去摸那個同學。 “哎喲,我靠!”嘩啦,咣當!…… “喂喂,你小子,別戴著這玩意兒嚇唬人??!” “啊,話說你做的面具還真是很逼真??!” “聽見沒有,下回別這么干了??!我這是膽大,換個膽小的,早就被你嚇死了!” 是嗎?尸鬼不以為然,今天那個叫艾西的就沒被我嚇死。 可見,人是嚇不死的。 人,只能被殺死。 艾西只是個人畜無害的家伙,尸鬼不斷地提醒著自己,不要去招惹那個人…… 第十章 人畜無害 1 人畜無害的艾西這一晚實在是倒了大霉。肩膀被刺傷的那一下雖然不甚嚴重,艾西也粗通醫術,這時候只須趕緊回家處理一下,喝上半瓶酒,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就沒事了。 可眼下讓他為難的是,自己怎么回家呢? 襯衫被撕開了一大條,上半身沾染了不少血污,現在是半夜,又身處這荒郊野外的,公交車在幾個小時以前就收了車,兜里倒是掖了許多錢,可哪個出租車司機敢拉他呀! 血,說是止住了,其實也只是不再嘩嘩地流而已……這樣下去,也許自己早晚會暈倒吧。 艾西走到幸福路路口,在一個水塘里撩把水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臉,算是徹底為難了。 他想到了干脆報警……報了警至少可以讓自己回家啊,要么被送到醫院也行。 細細回想今天的所作所為,好像也沒干啥違法的事吧? 自己受人委托來這里查看,可自己并不知道這里真有尸體啊。不知者不怪,應該也算不上知情不報吧。 直到發現尸體,自己驚魂未定,延誤了報警時間,想必也沒人會指責什么。 至于與兇手的那一場搏斗,那是人家出手在前嘛,自己這叫正當防衛。唯一懊惱的是,我怎么叫他給跑了呢! 這要是讓我給抓住……唉……艾西覺得腿腳發軟,干脆蹲在了路口。 抽了根煙,也沒覺得緩過勁來。說來也怪,他起初覺得這里寒氣十足,如今失了血反而不覺得了,可見恐懼對人的影響有多大。 冷靜了好久,艾西不愿再堅持了,干脆撥打了麥濤的電話。 他在警察局就這么一個熟人,遇到了難處也只好找他。 麥濤被從睡夢中吵醒,是好久不會有的事了,至少在他不做犯罪心理師的那一年里不曾有過。 而現在,艾西的來電讓他不到一秒鐘就從迷糊中清醒過來:“什么,出了這種事!你在哪兒?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 麥濤不敢延遲,在床上連著撥打了好幾個電話。 嬌妻一把攬住了他的胳膊:“怎么,又有案子了?” “嗯!少女殺手又作案了,還刺傷了我的哥們兒?!?/br> 妻子一聽這話,也嚇了一跳:“那你趕緊去吧。不過,兇手怎么會刺傷你哥們兒呢?” “我也不知道……”麥濤是真的不知道。 …… 沒用多大工夫,警車里載著劉隊、麥濤與其他一干警員,浩浩蕩蕩地趕往現場,隨后還跟著急救車。 艾西還在村口坐著呢,沒動地方。他實在是沒那個力氣了,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一根接一根,眼皮卻是越來越沉。挨到這時候,左半邊上身已然是濕透了。 眼瞅著警車呼嘯而來,他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了。 麥濤第一個跳下車,扶著他進了后面的急救車。劉隊也跟著進來了。 “哥們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得這么狼狽?” “唉,一言難盡??!” 即使掛著吊瓶,即使被醫生jiejie用鑷子夾著消毒棉條捅著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艾西還是琢磨著怎么撒謊才好。 他掌握的信息是遠遠多于警方的,他打算充分利用這個有利條件。 于是,他說出了絕大部分實情,只留下了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細節閉口不談——他沒有說出這個殺人現場到底是誰提供的。 為此他撒了一個小謊,聲稱自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回家路上忽然被一個男人叫住,他以為對方是問路,沒想到對方聲稱今晚會有一樁血案發生,說完就跑掉了。 隨后,他按照對方的短信提示來到了現場,之后的事情他倒是實話實說。 這說法聽得劉隊直皺眉頭。平心而論,他并不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因為這事也太扯淡了。平常人會因為接到短信就傻乎乎地跑到荒郊野外來嗎?更何況,這里還是潛在的犯罪現場。 然而,他又沒有理由懷疑這個年輕人。無論如何他都并不像是兇手,更何況兇手也不至于傻到自投羅網。 干耗著沒用,當務之急是趕往犯罪現場。由于就在不遠處的谷倉內,他們很快就趕到了。 犯罪現場和尸體再沒被人打擾,因此還保持著原有的樣子。這使得艾西的說法很快被證實了。滴落的血跡說明受傷部位大約是在距離地面1.6米高的位置,這也正是艾西受創的部位。與人搏斗的痕跡既然已證實,當然也說明了兇手可能逃逸的事實。 劉隊唏噓感慨:就差那么一點兒!就差那么一點兒他們就可以抓獲兇手了! 當然,這怪不了誰,艾西的做法也沒什么錯。 提起自己為什么要攜帶匕首,艾西理直氣壯:這不是廢話嗎,深夜冒險,誰不攜帶防身之物呢? 警員們把女尸從箱子里抬出來平放在擔架上,正在這時候,法醫水哥趕到了。 水哥也是很久不曾半夜被吵醒了,他家住得最遠,因此也來得最遲。 他急匆匆地沖劉隊打了個招呼,旁若無人地直奔尸體。 水哥的出現,正好被坐在急救車邊的艾西給看見了。他直愣愣地瞅了他好一陣子,納悶地問站在一旁的麥濤:“這人是誰???” “這你還看不出來嗎?法醫唄?!?/br> “法醫?”不會吧,艾西如墜云里霧里:這不是我的病人嗎?那個叫方茗的,多次宣稱殺了自己妻子的神秘病人! 原本今天他應該來我診所見面的,沒能如約也就算了,怎么,原來他是個法醫?! 艾西倏地來了精神,一個骨碌跳下急救車,圍著水哥轉圈,來來去去上下打量。 艾西在這里轉來轉去,時不時擋住了照明設備,水哥不方便檢查,于是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 四目相交,艾西驚異對方的眼神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陌生人。 天底下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不會吧……劉隊和麥濤也不理解艾西的舉動,把他拽到一邊:“你怎么了?別打擾法醫工作呀?!?/br> “不是,等等?!卑鲏旱土寺曇?,“這法醫叫什么名字?我認識他?!?/br> “呃……方茗方醫生?!?/br> 還真叫這名字??! 那錯不了,這就是我的病人! “怎么,你認識他?”劉隊問。 “哦哦,開會的時候見過,有次喝過幾杯酒,沒什么深交,看來他把我給忘了?!卑髟掍h一轉,“對了,劉隊長,麥兄弟,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br> “有什么你就說?!?/br> “三年前少女殺手連環作案,第三位遇害者叫方曉曉對吧?她跟這方法醫是什么關系?” 麥濤聞言大吃一驚:怪不得自己也覺得法醫有些眼熟,這不是當初那個傷心欲絕的方曉曉的父親嗎! 更為吃驚的則是劉隊長:“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我本來不知道,可方茗是我的病人,所以……”艾西又問,“劉隊,我還有個事情向你請教。這方茗的女兒因少女殺手失蹤,正好他又是個法醫,所以你就把他調到身邊來破案?還是說,方先生原本就是您的手下?!?/br> “不不,他原本是個醫生,一年多以前調到我這里。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不過這里面……哦,該怎么說呢,也是上級領導拜托過我的,說這位方醫生年富力強,本來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不料家門不幸,橫遇災難,如今已是家破人亡。方醫生受了些刺激,把這些事都遺忘了。他忽然放棄了自己外科醫生優厚的地位和待遇,轉而來做法醫。雖然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過去的事了,不過這也是冥冥之中老天爺的安排吧?,F在他正好負責少女殺手的調查工作,如果案件告破,也算是一種安慰吧。所以,我并未把他調離?!眲㈥犝f這話的時候,一邊偷眼觀瞧,看方法醫并沒注意到自己的話,這才放了心。 怪不得……艾西恍然大悟??申P于殺妻之事,他又藏在了心里。 也許,方法醫誤殺妻子,就像他在咨詢室里說的那樣,一只杯子扔出去,砸破了妻子的腦袋。也許他沒有殺妻。然而無論是有還是沒有,這事與自己沒有關系,也并非誰的過錯,又何必非要揭露出來呢? 艾西嘆了口氣,不想再問,可劉隊卻追問道:“艾先生,你說方醫生是您的病人,此話怎講?” “也沒什么特別的。有一天他找上門來,說自己精神不正?!,F在看看,他似乎真的不正常。眼睛是不會撒謊的,方醫生看我的樣子,就仿佛從未見過我,也不曾來過我的心理中心。然而我那邊很多員工都認識他。也就是說,他的精神狀態是分裂的。我現在無法確定是did(多重人格障礙),還是純粹精神分裂??傊?,當他來找我的時候,他是以方茗的身份來的。他還記得自己結過婚,但是不記得孩子了,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工作,更不知道你們是誰。當他化身法醫的時候,他就不記得自己來看病的事情,也不認識我了,他就只是法醫?!?/br> “也就是說,當他是法醫的時候,他就是水哥,和我們相識;當他是病人的時候,他就是方茗,渾渾噩噩。這怎么可能呢?唉!”劉隊一聲哀嘆。 “除了這個,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也許did是真實存在的吧,反正這也是我遇見的首例。只不過與其他的did不同,他不是以人格作為切換,而是以工作、境遇或身份作為切換?!卑鹘o大家上了一課,“我們每個人都有社會角色,對吧? “比如說劉隊您,既是父親、丈夫,又是警察局刑警隊的隊長,同時也是一個普通的社會人。什么意思呢?您在單位里自然要雷厲風行,回到家如果您也這么做,就是把單位的作風帶回了家。實際上,這是一種身份混淆。假如您去超市購物也指揮其他購物的民眾,那么您的身份識別就出現了嚴重的混淆,這也是一種病。麥濤也是一樣,在大學當老師當然與在警察局做顧問有很大區別。多數人的身份都會產生一些混淆,不過方先生不會。由于受到了嚴重的刺激,方先生的視野里,因為扮演的身份不同,會出現嚴重的剝離現象。他是什么就是什么,黑白分明,小蔥拌豆腐那樣的感覺?!?/br> “那么,方醫生出現這種狀況多久了?” “那我還不清楚。因為方茗的這個分身,自身糊里糊涂的,可見他遺忘的自我保護機制還在發揮作用。不過據我初步估計,應該就在女兒失蹤之后半年到一年逐漸形成了這種狀況?!?/br> “那么方先生還能工作嗎?他最后會變成什么樣?”劉隊很關心這個問題。 “這可說不好。不過依我的意思,如果他的各種身份依舊區分得很清楚,那么問題不大??杉偃缢幸惶彀堰@幾種身份都混在一起,那他就該崩潰了?!?/br> “也就是說,你不能真的治好他!”麥濤是內行人,一針見血地說道。 “對!”太對了!艾西這才意識到這個讓自己為難的問題。 他喜歡刺激,也喜歡追求真相,但這一次的真相,關于法醫是否殺妻的真相,就讓他隨風去吧……尸鬼說得沒錯,艾西是個人畜無害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