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彼得猶豫之間,那小子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抄起一大塊臟兮兮的玻璃,照著彼得的腦袋砸去。 啪! 啪! 杯子摔落在地,咖啡濺到了白褲子上。 艾西一驚之下,睜開眼,低頭看看。 唉,太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沒法子,洗洗吧,趁咖啡漬難以去除之前。 辦公室里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煙,打開房門,一股清新的空氣吹了進來。秘書還在門口辦公?!盎厝グ??!卑髡f,“別太累了?!?/br> “您也是,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泵貢缓靡馑嫉匦π?。 “我鎖門,你先走吧?!卑骺觳綇乃磉吔涍^,沒讓她看見褲子上的污漬。 洗手間內,他先是掬一捧水洗了把臉,然后才把腿抬起來,拽著褲腳輕輕沖洗?!缎≌f下載|wrshu?!?/br> 折騰了半天才出來,瞅著跟尿歪了似的。 回到辦公室,秘書正舉著他的手機:“有個叫麥濤的給您來過電話,我讓他過會兒再打?!彼闷娴囟⒅难澴又豢戳艘谎?,連忙說,“哦,您忙著,我先走了?!?/br> 麥濤會來電,他是無論如何沒想到的。抬腕子看看表,九點了?;仡^辦個家庭套餐,把麥濤加進去,也好省點錢。 當務之急是給麥濤回電話,艾西一邊靠著窗子吹褲腿,一邊按鍵。 “晚上有時間嗎?”麥濤說話挺直接,“找你聊聊天?!?/br> “行,沒問題。在哪兒見面?” “聽你秘書說你還在公司,那我過去找你吧?” “好?!?/br> 干練的人辦事沒那么多廢話。 半小時后,麥濤和艾西在樓下的咖啡廳里見了面。 昨天古德曼和艾西見面,也是在這里…… 第四章 苦樂參半 三年前,麥濤和他那艾蓮大哥見面,也是在一家咖啡廳里。 艾蓮還是老樣子,穿了件不知哪里淘換來的花格子大襯衫,卡其色的大褲衩子,和一雙懶散的拖鞋。 他摳開一只奇特的裝了蟲子的酒瓶子,給麥濤倒了一杯,隨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所謂蟲子,既非幼蟲,也不是成蟲,而是看起來很像蠶蛹的東西。麥濤頓時沒了食欲,盯著自己面前藍幽幽的液體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艾蓮大哥也不說話,他是這家店的???,對酒保使了個顏色,后者便心知肚明地取來一大片檸檬。 “再拿一顆橄欖過來吧,去皮?!卑徍鋈幌肫瘥湞粣鄢运?,就吩咐道。 酒保應聲而去。麥濤搞不明白喝酒為啥還要用這么復雜的方法。他晃晃杯子里的酒,又把它放下了,抱怨說:“艾大哥,這活兒我恐怕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下去了!” “呵呵!”艾蓮沒說什么,只是呵呵地笑。 隨即,他又從花格子襯衫口袋里取出一個小小的錫紙包,打開來攤在桌上,里面有些晶瑩剔透的白色顆粒。 “這又是什么?毒品?” 艾蓮不理麥濤,用舌頭輕輕舔了舔錫紙包,隨后又舔了舔檸檬片,隨后端起杯子,將一指高的藍汪汪液體一飲而盡,接著滿意得快要打嗝了。 “唉!艾大哥,你在聽我說話嗎?” “當然!”艾蓮笑了,馬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眨眼瞅著麥濤,“你不打算來一下?” “怎么來……” “照貓畫虎的,有啥難度。哦,對了……”艾蓮想起了什么,馬上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錫紙包,“你是嫌臟吧?來,給你新的?!?/br> “這是什么?” “為什么總要問問題呢,小麥同志?自己嘗嘗不就知道了嗎!” “好吧!”既然艾大哥這么說了,那就來吧! 依葫蘆畫瓢,麥濤也照著做了。白色晶體是鹽,麥濤來不及分辨,吞了一下橄欖,舌尖的鹽粒被橄欖吸取了一點,口腔內卻留下了橄欖獨特的香味,隨后灌下一杯酒。初入口時,酒濃且烈;入口腔時,酒被剩余的鹽以及橄欖味稀釋、沖淡了,竟覺得爽口;直至咽下,一股令人著迷的口感和獨特的香味久久不去。 “哦,不錯。什么味道?” “哎,你怎么來問我,不是你先喝的嗎?” “對,不該問那么多,我親自嘗試。你討厭檸檬,所以我才換了橄欖,我自己倒是沒試過的?!?/br> “這是什么酒?” “龍舌蘭。我到國外,見到阿茲克特人傳統的飲酒方法?,F在瓶子里這東西就是龍舌蘭蝴蝶的幼蟲。它可以極大地改善龍舌蘭酒的口感,產生很強烈的愉悅感。我看著他們把酒一飲而盡,然后再把蟲子吐出來。呵呵,估計你受不了,咱們就用不著這樣啦?!?/br> “哦……”麥濤心想,艾大哥總是鼓搗些新鮮玩意兒啊。 “你剛才說什么?”艾蓮照樣又來了一杯,揉揉眼睛,問道。 “我沒說話……” “不,不是,你最初進來的時候說什么?” “哦,我說犯罪心理師這活兒,我怕是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了?!?/br> “嗯,那就盡力去堅持吧,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焙芷婀?,艾大哥既不問他遭遇了什么困難,似乎也沒有幫他解決困難的意思,只是甩著片兒湯話。 艾蓮的性格有時候就像這龍舌蘭酒般捉摸不定。麥濤沒辯解什么,心里依然很迷茫。 “你怕什么?”艾蓮忽然開口問,這問題可是相當籠統。 “怕什么?”麥濤果然不知如何作答。 “什么都行,說一樣?!?/br> “怕死,還怕重病,鬼我倒是不怕……呃,以前我覺得自己不怕尸體,今天我卻吐了,唉……” “嗯,你怕的東西都很了不起。我不行,我小時候怕楊樹花?!?/br> 楊樹花,就是那個褐色的、長條的、模樣有些像毛毛蟲的東西。 …… “艾大哥,你說小時候啊,小時候怕的東西那就多了去了?!?/br> “呵呵,我的問題并沒有加時限啊。反正我小時候怕楊樹花,那東西應該沒幾個人怕吧,或者只有小姑娘才會偶爾怕一下。不過我就很怕,也不知道為什么。 “小孩子們也很厲害的,他們很快就能發現你怕什么,隨后他們就用楊樹花扔你,或者在你午睡的被窩里塞上一大把。我又不是女孩子,爸媽告訴我不能尖叫,可我的小臉老是被嚇白了?!?/br> 幼兒園里的事情總是讓人充滿向往的回憶,可麥濤弄不懂他想說什么。 “楊樹花并不可怕,但是在小時候我的眼里,那東西就很可怕。怕歸怕,我還是照舊被爸媽送到幼兒園去。尸體也罷,死亡也罷,本身就很可怕,怕可怕之物,并不可笑,也沒什么可害臊的。其實你有的是選擇,不愿意做了,退出便是了,誰攔得住你呢?反正做什么工作,首要的都是養活自己罷了。真到了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天,你自然要退出。那時候,你找的是領導,而不是我。既然你來問我,就說明你還愿意堅持下去,那就只能慢慢習慣這些可怕之物了?!卑徴f得很輕巧。 麥濤覺得他完全沒搞懂自己的意思! “我不覺得尸體可怕,我是覺得……唉,這幾天都睡不好覺?!?/br> “失眠和害怕有什么本質區別嗎?都是些影響你工作的負面東西罷了。想想看吧,上小學上中學十二年,誰都如此,沒法子,算作打基礎。之后,你為了這一行又上了四年大學,讀了三年研究生,加起來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來為了這一件事努力,現在你跟我說就因為失眠堅持不下去了,我能說什么呢? “一滴水滴在血里,血還是血;一滴血滴在水里,就成了血水,于是人們說血濃于水。初次接觸尸體和罪案,有些小小的恐慌,這和二十年的努力比起來,孰輕孰重,你自己定奪吧?!?/br> 麥濤無語,想了一會兒,才道:“好的,我會努力去適應的。不過艾大哥,假如以后有案情找你幫忙分析,這行嗎?” “那當然沒問題!”艾蓮很痛快,“我高興得很呢。我就喜歡犯罪的東西?!?/br> 麥濤也笑,然后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綠油油的橄欖輕輕漂浮在藍幽幽的液體上,忽而翻了個。背面泡得發白了,像一只眼球,死命地盯著麥濤看! …… 麥濤一個激靈,晃了晃神。眼前沒有龍舌蘭,沒有錫紙包,沒有橄欖,更沒有眼球。眼前只有一杯漂浮著冰的咖啡。時下也不是三年前,而是活生生的現實。 他的面前坐著艾西,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br> “嗯,看得出來?!?/br> “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三年前的罪案重現于世,警察局刑警大隊劉大隊長邀你回去共事?!?/br> “嗯,我舉棋不定?!?/br> “呃,我愛莫能助?!卑髡f話的口吻跟艾蓮大哥有相似之處。自己生活的決定,只有靠自己,別人幫不上忙。 其實麥濤不愿意回去,倒不是因為抹不開面子,而是他逐漸從心底里厭惡犯罪心理師的工作。 這職位完全就是形同虛設嘛!沒有經費,就沒有研究;沒有研究,就只能是照搬的經驗主義,何況這經驗還并非本國產物,而是外國的舶來品。所謂犯罪心理師,在b市的情形就是:不配槍,沒證件,跟在警察屁股后面每天跑,然后回來開會開會再開會。干過三年,也就可以了,為什么還要回去再干這個沒前途的事業呢? 其實不只是b市,不只是國內,世界各地都是一樣。每年大案要案無數,破了的也無數,有幾個和犯罪心理師掛鉤呢?哦,當年英國的“風鈴草”可以算作一個,坎特的犯罪心理分析及犯罪地圖也算得上一號,可這都是鳳毛麟角。在沒有經費、沒有研究的情況下,麥濤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個跟班的。 跟班的一旦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除非萬不得已,是決不愿意再做下去的。 麥濤正在思前想后,艾西打破了沉默:“前段時間的俄羅斯大火你知道吧?聽說俄羅斯總理普京親自駕機去滅火?!?/br> “呃?” “普京親自滅火,不管是否形象宣傳,這也確實不易了,至少其他國家的領導人做不到。不過呢,第二天就有人指出,普京此舉可能違法,因為他沒有飛機駕照。我是說,不管是否有人指責,滅火本身是好事。如果你想組織三年前的懸案再現,那么便放手去做,警察局方面給你個顧問的身份就行了。其實給不給的也無所謂,普京尚且如此,更別說咱們了。 “又或者說,你對破這案子并沒信心?”艾西察覺到了麥濤的猶豫不決,決心推他一把,“認為自己破不了案,很丟面子?其實大可不必嘛,你回去幫忙又用不著對全世界宣稱?!?/br> “這案子確實破不了!” 艾西真沒想到,憋了半天,麥濤冒出這么句話來。 第五章 舊案疑云 1 三年前,麥濤就任犯罪心理師的第二周,7月22日。 清晨一早,就像背著小書包高高興興去上學的孩子一樣,麥濤覺得新奇又有趣。上一周什么案子也不曾發生,只是熟悉環境而已,雖有些枯燥,卻也讓他充滿了期待。 期待固然是很美好,可他全然不知,期待將以不那么溫柔的方式呈現。 一到單位,他立馬發現氣氛不同尋常。所有人都在走來走去,電話響個不停,沒人跟他打招呼,甚至連瞧都不會瞧上一眼。平時,面對犯罪心理師這樣的新生事物,局里并非所有人都買賬,可總有和氣的人不介意此事,可今天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