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武宜春道:“甚主意?” 鄭桂兒見他動意忙道:“只那柴府敗了,她漢子一死,陳玉娘無依無靠,公子單謀她一個婦人還不易嗎?” 武宜春卻忽的笑道:“果真最毒婦人心,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你與那柴世延又何止百日恩情,你倒真真舍得?!?/br> 鄭桂兒聽了這話兒,知他清楚過往底細,唬了一跳,卻暗暗一咬牙,撲通跪在地上道:“奴家真真為了公子?!?/br> 武宜春揮揮手道:“下去吧!”鄭桂兒待要再說什么,見他臉色轉冷,如何再敢多言,忙著退了出去,出了門心里卻定了定,這宜春公子若想謀陳玉娘,柴世延必然躲不過這一劫,過了幾日與那管事干事之時,拐彎抹角掃聽了音信兒,聽得謀逆叛黨之事牽連高青縣提刑官兒,便知是柴世延。 想那陳玉娘秉性剛烈,若落到這位宜春公子之手,怎堪受其辱,說不得一死全了貞潔,到那時夫妻兩個去陰間做一對死鴛鴦,方解了自己心頭之恨,且到死都不知這禍事怎生個緣由,不想這日出府正給平安瞧了去。 平安瞧見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這高寡婦怎在武府里當差,瞧打扮是個粗使婆子,當日不說跟著京里的客商走了嗎,怎落得與人為奴,怎又這般巧的在武府,想這yin,婦慣來會使心機手段,又最是個見不得旁人好的,這樁禍事莫不是跟她有什么干系。 想著這些,忙回客棧跟玉娘回了,玉娘聽了也是暗驚,可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怎就偏偏又遇上了這yin,婦,雖知她一個下人,便想使壞也難,卻心里總有些膈應的慌。 更何況武府這般門禁森嚴,自己一無門路,二無引見如何見得那武三娘,柴世延哪里也耽誤不得。 思來想去,玉娘終得了個主意,有道是不虎xue焉得虎子,既武宜春要謀自己,使下這般手段,自己不若將計就計,只近了他,再想見武三娘也不難。 想到此,與她哥商議了,陳玉書聽了忙道:“此計不可,那宜春公子既要謀meimei,meimei這番送上門去,如何能保周全,便保的周全,日后傳出去,這名聲豈不壞了?!?/br> 玉娘嘆口氣道:“如今還顧得甚名聲,只能救得他的一命,便讓玉娘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哥哥莫憂心,這武宜春非是那些市井浮浪之徒,meimei自有法子應付?!?/br> 陳玉書無法兒,只得依著她,次日玉娘讓平安在武府門外守著,只瞧著武宜春出來,便遠遠跟著,瞧他去了何處,連瞧了兩日,玉娘心里有了章程。 這武宜春每日都要去城中的青若堂,這青若堂是京里有名兒的書坊,玉娘早也聽說過一二,是武三娘的買賣,天下無人不知。 玉娘還曾想過,若自己是男子便能來這青若堂逛逛,豈不造化,如今雖得了機緣,卻是這般無奈之局,怎不令人嘆息。 這日一早,玉娘脫去羅裙,摘下簪環,換了一早預備好的石青褶子,滿頭青絲挽在頭頂,戴了同色巾帽。 玉娘抬手摸了摸肚子,雖已六個多月,倒不大顯,腰間不束腰帶,瞧不出什么來,秋竹卻道:“娘這般打扮起來,多了幾分颯爽之氣,倒愈發好看呢?!?/br> 玉娘低頭打量自己一遭,嘆口氣道:“好看有甚用,走吧?!?/br> 秋竹也是一身書童打扮,主仆二人奔著青若堂去了,到了青若堂門外,玉娘忍不住抬頭瞧了瞧,只見上頭的門樓上明晃晃幾個大字,御賜青若堂,御筆親書,這體面恐天下只一個武三娘能得,青若堂如何能不聞名天下。 門口兩個十五六的伙計,瞧著就伶俐,倒不托大,臉上的笑容異常親切:“這位爺里面請?!睜??秋竹忍不住想樂,這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喚娘爺的。 玉娘邁腳進了里頭,倒真開了眼,簡直就是個巨大的藏書閣,區別只在于這里頭都是新書,青若堂主印的新書,上下三層,分門別類標注了類別,玉娘忍不住走到志怪小說那里,抽出一本翻了翻,只瞧了兩頁,便險些入了迷,忽聽身邊一個聲音道:“若你想瞧這些,后頭有新刻本?!庇衲锾ь^,正對上武宜春的眸光。 武宜春本還想著,待把柴世延的事處理清楚,便去高青縣,怎想竟有這般驚喜,在這青若堂中得遇佳人,幾疑是在夢中…… ☆、第85章 雖說早就計量好的計,遇上武宜春,玉娘還是有些慌亂,卻極力定住神兒,放下手里的書,暗暗打量。 說起來玉娘真想不明白,武宜春怎會為了自己這樣一個婦人使出這些手段,莫說他jiejie武三娘,便是他自己,怎么瞧也是十分人才,又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聽說他府中佳人甚多,什么樣兒的女子未見過,何至于糾纏自己,卻世事難料。 武宜春望著眼前佳人,倒未曾想過,她著了男裝竟是這般風姿,麗色稍減,卻多了幾分颯爽男兒氣,更是惹人喜愛,只她這般瞧著自己,莫不是不識自己了。 想到此,卻又不禁嘆息,是啦,她如何識的自己,仔細想來兩人不過兩面之緣,便自己偷著瞧她那回,她又怎知道,卻她怎來了京城,莫不是因柴世延之事 ,又暗暗搖頭,柴府抄家之時,已聽說柴世延以善妒之名,把他的原配妻子休回本家,既如此又怎會替他奔波,莫不是來走親戚,卻未聽見說有甚親戚在京。 這些且不論,想自己與她男女有別,她又是個良家女子,如何肯容自己親近一二,便此時撞遇上也無濟于事。 武宜春心里暗急,目光略過玉娘身上男裝忽而得了個主意,既她易釵而弁,倒不如莫點破她,如此倒便利。 想到此,跟玉娘拱拱手道:“在下武宜春乃是這青若堂的坊主,今日雖與兄臺頭一回見,心覺似故友一般,這些都是上幾個月的老刻本,新進雕印出的刻本在后頭,外人卻瞧不見,倒是有幾本有趣的,兄臺若有興致,請后頭廂房待茶,不知兄臺意下如何?!?/br> 秋竹一聽武宜春這一見面就要把娘請到后頭去,怕他起了什么壞心,偷偷拽了拽玉娘的衣裳角,那意思是讓玉娘推脫了。 玉娘如何肯推脫,等的不就是這個機會,掃了秋竹一眼,跟武宜春一拱手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br> 武宜春頓時歡喜上來,眉眼都含著笑,因這武宜春生的極其俊美,他家壞事的時候,險些給那些人賣到小倌倌里去,生怕那些人起了歹意,輕易不笑一聲,后武家平反,那些人給他逐一收拾了個遍,卻仍不大笑,今兒這一笑倒令玉娘略怔了怔,恍惚有如沐春風之感。 玉娘想起他jiejie武三娘,雖是親姐弟,這么瞧來姿色上武三娘真真不如這個親兄弟,卻又想他雖生的如此好皮囊,卻倚仗權勢為非作歹,心卻是黑的,自己需防備著他些才是。 想到此,警醒著跟他到后頭去了,原來這青若堂后頭是個小院,雖不大卻收拾的雅致精巧,武三娘跟著武宜春進了側面廂房。 秋竹待要跟進去,給武宜春的小廝伸手攔住,眼睜睜瞧著娘跟著那色胚進了里頭,秋竹氣的直跺腳,瞪著那小廝道:“你攔著我作甚?” 那小廝見她這一叉腰,早露出了女兒形色,不禁暗笑,便與她道:“我家公子跟你家爺自有體己話兒說,咱們當差的第一便要有眼色,你去跟前豈不討嫌?!?/br> 秋竹見他言語間,頗有幾分嘲戲之意,知他定是瞧出自己是個女子,瞧那兩只眼不住往自己身上瞄,倒是跟他主子一樣,生就一副色胚模樣兒,雖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道:“你瞧什么,再瞧仔細我挖了你的眼珠子去?!?/br> 那小廝嗤一聲樂了,見她年紀雖不算太小,卻頗嬌俏可喜,暗道趕明兒她主子跟公子成了事,自己在公子跟前多磕幾個頭,讓把這丫頭許給自己當媳婦兒,豈不便宜。 越思越想越得意,哪里還會把秋竹的話當回事,恨不得把她當成自己媳婦兒,扯著她到一邊,給秋竹一下子甩開,那小廝道:“我與你有話說呢?!?/br> 秋竹道:“說話便說話,拉拉扯扯做什么?” 那小廝嘻嘻一笑道:“我是扯著你去那邊,雖咱們不能進去伺候,那邊窗戶跟兒下卻聽得底細?!?/br> 秋竹這才過去與他立在窗戶下頭附耳聽里頭的動靜,聽來聽去,倒越聽越糊涂上來,秋竹原先還怕,武宜春這色胚為著娘使了這么些心思,如今到了跟前,哪會輕易放過,便不好動手動腳,言語調戲定少不了的,哪想到兩人在里頭說的都是書,文縐縐的,說了半日,她在窗戶外頭是半句也沒明白,不禁撓撓頭,暗道莫不是兩人在屋里做大學問不成。 玉娘雖猜著武宜春不是急色之輩,心里卻也有些忐忑,怕他做出什么輕浮言行,不好應付,卻未想到他這般以禮相待,玉娘自是不會傻到以為他瞧不出自己的身份,這事彼此心知肚明,不是認出自己,如何會讓到這后頭來。 進來之前,玉娘還在琢磨,若他輕薄自己如何應付,進來卻不禁有些訝異,這里倒像一間精雅書房,墻壁上的書架子磊磊滿滿擺著書籍,玉娘忍不住瞧過去,竟都是新書,本以為新刻本是武宜春打的幌子,如今瞧來卻是真。 武宜春從那邊拿出一冊新書來放到炕桌上道:“這是前兩日剛刻印出的,你瞧瞧比那些外頭的有趣?!?/br> 玉娘略遲疑片刻,還是拿過來翻開,略瞧了瞧章回,仿佛一個個小故事,有市井,有世家,有官場,只瞧這章回名兒便覺新鮮有趣,令人一卷在握手不釋卷。 武宜春仔細端詳她的神色道:“如何?” 玉娘道:“這章回便鮮活有趣,卻不知何人所寫?” 武宜春聽了低笑了幾聲:“是我杜撰所得,得兄臺贊這一聲,于愿足矣?!?/br> 玉娘愕然,指著手里的書道:“這些是你寫的?” 武宜春點點頭,語氣略變了變道:“雖是杜撰,里頭很多倒是我親身所厲,當年大禍臨門,雖不至于滅族,一家老小幾十口也只剩下我跟jiejie兩個,嘗盡世態炎涼之苦,若還是當年不知疾苦之人,恐也寫不出這些?!?/br> 玉娘默然想自己夫妻二人,只這般便覺千難萬難,武家當日可想而知,卻也未想到他與自己說這些…… 玉娘從青若堂出來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后,玉娘上了馬車,秋竹急忙問:“娘到這青若堂來莫不是做學問來了,他可說了什么不成,要如何才能見那武三娘,真真沒急死奴婢?!?/br> 玉娘原想武宜春既做下這些事,見了自己這個正主,自是要想方設法兒的把自己弄進府去,他如今在武府里住著,那武三娘也在武府,自己若是能進了武府,何愁見不著那武三娘,只如今卻有些不妥。 與武宜春一談,倒令玉娘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樣的宜春公子怎會是個為女色所迷之人,難道是他的手段不成。 玉娘低頭瞧了瞧自己手里的新書,倒更是犯了難,若這武宜春不是稀罕女色之輩,自己又如何救的出柴世延,聽見秋竹問她,輕聲道:“他邀我明兒去他的宜春居品茗聽琴?!?/br> 秋竹眼睛眨了眨:“宜春居莫不是他外頭的私宅?!?/br> 玉娘搖搖頭:“這卻不知?!眳s又嘆道:“如今這般時候,便龍潭虎xue也當去闖一闖?!?/br> 次日一早,玉娘起來剛收拾妥當武宜春便遣了馬車來接玉娘,去了大半日,眼瞅進晌午,才起身告辭,武宜春卻也未留她,送到大門首,見她上馬車去了,才回轉。 進了自己的屋子,不意外的瞧見武三娘靠坐在炕上,看著他笑道:“我在府里聽見說宜春公子尋了個相投的知己,竟邀來你的宜春居,真有些納罕,今兒橫豎無事,特來瞧瞧你這位相投的知己,這一瞧才知原來竟是她?!?/br> 武宜春挑挑眉道:“jiejie與她有舊,莫不是來勸弟弟的不成?!?/br> 武三娘癟癟嘴:“勸你做什么,她那男人在高青縣慣有個風流名聲,還不如你呢,寡婦粉頭的成日不消停,可惜了這么個賢惠妻子,守著那么個混賬過活,且聽說寫了休書的,你若真歡喜她,便娶進武府來,自有jiejie與你做主,看那些宗祠里老不死的家伙們敢說一個不字?!?/br> 武宜春忍不住苦笑意一聲:“jiejie莫那這話哄我,真當弟弟傻了不成?!?/br> 武三娘道:“以往瞧著倒不傻,今次卻有些傻,倒不似風流滿天下的宜春公子了?!?/br> 武宜春道:“風流卻不下流才是宜春公子,她這般時候來京,jiejie難道不知為的什么?” 武三娘道:“她倒是長情,若我是她,那般男人早死早好,縱不死,回頭也讓我一刀閹了,大家清凈?!?/br> 武宜春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不是自己出的,是替他那皇上姐夫出的,武三娘立起來道:“要怎么著你可快著些,再慢些恐柴世延那混賬的命可就真沒了,那個什么通判的不知與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伙同兗州知府連著上了幾道折子,說柴世延蓋那院子的時候克扣挪用了戶部銀子一萬兩,這可不是尋由頭要弄死他嗎,那么大的園子,要是我的話,莫說一萬兩,十萬兩貪下也尋常,皇上的銀子不賺白不賺,若他只挪用克扣了一萬兩銀子,倒真算個清廉的官兒了……” ☆、第86章 第三日一早,武宜春仍遣了車來接玉娘,玉娘心里不免有些焦急,這般幾日過去,莫說武三娘,便武府的大門都未進去,如此怎救得柴世延,心里頭急,哪還有閑情逸致跟武宜春逛園子。 卻武宜春興致極高,玉娘也只得奉陪,可惜了宜春居美景如畫,落在她眼里盡成了空,武宜春打量她半晌,不由暗嘆了口氣,與她道:“兄臺瞧我這宜春居如何?” 玉娘愣了楞回過神來,四下瞧了瞧,兩人正在宜春居的藏書閣上,這藏書閣凌空而建,立在閣上,可見閣外松柏長青,如今已是深秋,百花雖凋零,卻有菊圃中傲霜之花,凌寒而綻,一陣風過,閣前修竹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閣內萬卷書香,如此真個世外桃源一般,玉娘由衷的道:“若在這里住上一生一世恐也不會厭煩?!?/br> 武宜春忽道:“若讓兄臺在此住上一生一世,兄臺可愿意?” 玉娘愕然,側頭瞧了他半晌,忽的明白過來,低聲道:“雖則公子這里有閱不盡的藏書,賞不完的四時美景,到底不是玉娘的家,玉娘的心很小,旁的玉娘不奢求,也不向往,只想著我夫妻度過此劫,從此后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就好?!闭f著嘆口氣道:“想必公子早知玉娘心思,若肯成全玉娘,玉娘此生銘記公子大恩?!?/br> 大恩?武宜春不禁澀然笑了一聲,他何曾想要什么銘記大恩,又道:“柴世延先頭那般荒唐,后又寫下休書,難道你不記恨與他,如今卻還要費這些心思救他?” 玉娘道:“古人云有錯改之善莫大焉,他雖過往荒唐些,后卻悔改過來,玉娘還有甚不足,他寫休書之時,正是知道了工部陳大人的事,怕牽累玉娘寫下休書,這般苦心,玉娘如何不知?!?/br> 武宜春臉色略冷了冷道:“若他問斬,你當如何?” 玉娘淡然一笑:“他若問斬不得活命,玉娘愿以死相隨,黃泉路上也好夫妻相伴?!?/br> 武宜春道:“你說的可是真心之言?” 玉娘道:“句句肺腑之言,若有半句虛假,玉娘情愿五雷轟頂,不得好死?!?/br> 武宜春禁不住倒退一步:“原來如此,便本公子再費多少心計,也無濟于事是了?!庇衲锍聊谎?。 玉娘回了客棧,對著窗子呆坐了半日,也不知自己今兒這一番話,會不會弄巧成拙了,卻又擔心柴世延的境況,擔憂他在那大牢,可餓著了不曾,可冷不冷? 玉娘坐到掌燈時分,與他哥哥道:“明兒一早咱們家去吧!” 陳玉書道:“meimei可見了那武三娘?” 玉娘搖搖頭:“事到如今不見她也罷?!薄澳敲梅虻氖隆庇衲锏溃骸拔覀兎蚱捱@番劫難也只盡人事聽天命吧!” 陳玉書雖不明白他妹子的心思,卻知他妹子是個有主意的,只得依著她,次日一早收拾妥當,讓平安趕著車,自己騎馬跟著,一行人趕早便出了城門。行出城門未幾里,后頭一騎趕上來,正是武宜春的小廝。 到了近前,把書信遞給陳玉書,依依不舍的往車里頭望了又望,待秋竹掀開窗簾,那小廝臉上一喜喊了句:“回頭我去高青縣尋你,你要等著我?!绷滔略挻蝰R跑了。 秋竹撓撓頭,不明白這小子抽什么風,后知后覺的瞧了眼前頭,只見平安瞪著她,那臉色黑的跟包公似的。 平安這個恨呢,就知他媳婦兒是個招眼兒的,這才幾天,把宜春公子跟前的小廝都招來了,瞧那小子那眉眼含春的樣兒,敢打他媳婦兒的主意,平安真恨不得過去踹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