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云派24
靈云派24 一夜血雨干透,黎明乘風而來。 塵舟躺在一堆干稻草上喘息,與一只死狗無異。 他那兩只眼直勾勾盯著梁上蜘蛛網,看蜘蛛結網捕食生生看了一整夜。 堂堂司刑大人,如今只剩下個空蕩蕩軀殼,一抹魂魄飄在破廟橫梁上,正蕩著兩條腿,低頭看他的rou身。 陳懷安湊在蘇長青身邊,照顧他服下第二丸“固氣丹”,一夜過去始終沒見蘇長青面色好轉,單故劍的擔心自然不減,正抓耳撓腮地想辦法。 陳懷安一邊擰水壺蓋,一邊看著塵舟咕噥說:“這人熬了一晚上,眼下總算消停了,可也不知道這是好了還是死了,師兄,你說這到底是什么門路的毒?怎么連單師兄都看不出來?” 蘇長青皺眉,看向癡呆愣怔的塵舟。 單故劍道:“從脈象上看,沒有任何中毒跡象,我猜……這不是毒,是蠱?!?/br> 蘇長青沉吟,“多半是隱月教控制人的辦法?!?/br> 陳懷安把水壺收進懷里,點點頭,“果然是魔教,真夠狠的,昨兒嚎了大半夜,嗓子都嚎劈了,親爹親娘一通那個叫,方圓十里都別想睡個安生覺,這天一亮就安靜,出氣比進氣多,怕不是真死了……” 塵舟的腦子終于恢復正常,比一片空白多幾張粗劣模糊的畫面。 他想到父親。 他許久不曾回憶起父親的臉,大多數時候他都當自己是個孤兒。 父親長眉濃須,深眼高鼻,自有一派凌然正氣,一出場旁人便都曉得這是位威望素著大俠客、行俠仗義的大好人。 迷蒙中他想要再走近一些,將父親看得清楚一些,父親卻突然轉過身,只留給他一個背影,漸行漸遠。 他這才恍然大悟,父親留給他的一貫都是背影,因此他的記憶才會如此模糊不清。 他張了張嘴,企圖叫一聲“父親”將他喚回來。 “你說什么?” 陳懷安伸手探塵舟鼻息,一句問話將他拉回現實。 塵舟那片飄蕩在梁上的魂魄落回rou身,他終于醒過神來,現如今身處破廟,他這破敗的rou身是被冰冢折磨一夜的結果。 柳黛—— 想到這兩個字他便恨得咬牙,他遲早得殺了她,不,殺了她是便宜她了,他要將她扒皮抽筋、碎尸萬段,他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rou,恨不能用世上最難熬的毒折磨她,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恨得自己幾欲發狂。 “我沒事?!眽m舟張張嘴,嗓子沙啞得仿佛被砂紙狠狠磨過,每個音都帶著凹凸不平的顆粒,聽得人耳根子生疼。 他緩緩坐起身,盤腿調息,跟沒事兒人一樣。 冰冢壞就壞在這里,它不對身體產生多余損耗,毒發之后一切如常,但一旦毒發則生不如死,如此循環往復沒有盡頭。 生,是痛苦不堪。 死,卻又不舍。 他與柳黛,兩個只能活一個。 塵舟恨恨地想著,再見面定要拼個你死我活,他一生瀟灑恣意,決不能如此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 破廟外面一陣喧嘩,陳懷安跑出去又跑回來,對著蘇長青嘰里咕嚕往外倒話,“是謝夫人來了,還帶著柳姑娘,還……還穿一身孝……” 塵舟聽見柳黛的名頭,下意識地無法控制地抖起來,如同一頭被馴服的獵狗,主人還未靠近便本能地想去討好。 他堅決不能給她半點好臉色,他月塵舟寧死不屈。 隨同孫敏仙一道下山的除了孫熾優還有靈云派幾位師伯輩分的人物,想來孫敏仙一夜之間已然將靈云派局勢牢牢掌握,山上即便留下個不肯信命的李念兒,再能鬧騰也翻不出花來。 “夫人?!碧K長青起身相迎,與其他幾位師伯師叔也相互拜見過,人雖然帶著傷,但禮數一點不肯少。 還是單故劍攙他一把,好歹讓他穩穩立在跟前。 孫敏仙打量蘇長青,確是一通身正氣的好后生,再看一眼嬌羞躲在人后的柳黛,心里不知是該放心還是更該提起心。 “昨夜門中遭人突襲,我夫君謝午力竭不敵,養子端陽亦遭不測?!?/br> 孫敏仙說話時語氣平緩,眼神淡漠,就像在說他人家常,與己無關,現下是連戲都不愿意演,不想再為謝午浪費心力。 “我曉得你們在此處遭遇山賊,恰巧我兒端陽路過,救下柳姑娘帶回山上,只不過他自己運氣不好,回去時與那賊人撞了個正著。好在柳姑娘機敏,見勢不妙便躲到假山后頭,天亮時我才發現,這便將她送還與你?!睂O敏仙略微讓出半個身,把柳黛引到蘇長青面前。 柳黛迅速瞟一眼蘇長青便立刻低下頭,呆呆看著腳尖。旁人看她,只當她是沒見過江湖打殺的閨中小姐,折騰一夜自然越發膽小,畏懼見人。但蘇長青看她與之前眼神又有不同,他目光深邃,眼里摻雜著考量,更多出幾分探究。 這探究被柳黛悄然抬眼時捕捉個恰恰好,她低頭竊笑,她曉得探究是萬事起源,男女之間一旦起了探究之心,無論好壞,都難以收拾。 蘇長青卻覺得柳黛的事情還在暗處,可按下不表,如今正有一處驚雷擺在眼前。 謝午死了。 昨日晌午還在與他道別的人不清不楚地死在前夜,六大門派掌門之一的謝午,怎就如此輕易交出性命? 蘇長青道:“夫人請節哀,昨夜多虧端陽兄弟侄兒才能成功脫險,原想今日登門道謝,卻不想端陽兄弟竟遭不測。昨夜行兇是何人所為,夫人可有頭緒?” 孫敏仙道:“那賊人已被我等聯手治住,不過他抵死不肯開口,趁我不備,已咬舌自盡?!?/br> 又是無頭公案,蘇長青皺眉,有些急了,“那人使的哪門哪派功夫?何種兵器?身上可有辨認之物?” “只搜出此物,不知長青你可曾見過?”孫敏仙掏出一張腰牌遞給蘇長青。 此腰牌作八楞形,四周雕刻云花圜紋,正面中間陰識篆書“天命”二字,左為“壹拾肆號”。背面陰識楷書“緝事督衛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br> 蘇長青的眉頭約擰越緊,陳懷安要來看,他卻不給,匆匆還到孫敏仙手上。 “夫人,此物復雜,還請夫人保存妥當?!?/br> “這是自然?!睂O敏仙順勢將腰牌收入袖中,自始至終,眾目睽睽之下,竟也只有他二人看清腰牌全貌。 蘇長青弓手道謝,“侄兒還有要事在身,不敢再做叨擾,這就動身出發,夫人若有吩咐盡管開口,你我兩家交往深厚,侄兒自然盡心去辦?!?/br> 孫敏仙這才露出一點笑來,倒是忘了自己丈夫新喪,養子橫死之事。 “瞧見你如今這樣,想必蘇大哥也十分欣慰,我不知多羨慕他?!?/br> “夫人……”蘇長青一時語塞,提到他爹,他竟也手足無措起來。 孫敏仙道:“江湖險惡,長青要多加小心才是?!彼鋈蛔呱锨?,在蘇長青耳邊用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越是親近,越不可信?!?/br> 蘇長青心下擂鼓,不知孫敏仙意指何處,然而孫敏仙點到即止,退回去又是沉穩老練神色,“你急著走,門中有事我也不便相送,昨夜只可憐端陽,年紀輕輕便去了,到底是技不如人……”她與蘇長青并肩走到院外,仿佛剛剛想起來,“我那女弟子安慈也沒能躲過,想來今年她命中注定有一劫,你們將她從崖山救回,躲過一次,卻沒能躲過第二次,這真是……命中注定如此,半點不由人?!?/br> 命? 柳黛嗤之以鼻,她從來不信命,只因她就是命。 她正在暗自得意,不料蘇長青突然回過頭來,兩人目光撞在一處,還有她嘴角未能及時消散的笑。 完了完了,這下只能殺蘇長青滅口了。 追-更:rouwenwu9.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