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待見到崔通與程瑜的時候,劉氏只能勉強擠出一點兒笑。 程瑜按照規矩給劉氏行禮,命人奉上新茶。 這么些年,劉氏雖十分疼愛崔通,但與程瑜的關系一直都是不遠不近的。彼此雖沒程瑜初進崔府時的劍拔弩張,但也總是親近不起來。劉氏對程瑜心中還留著些怨恨,程瑜還帶著上世對劉氏的怨氣。 若不是有個崔通,無論如何,劉氏都不會做出回護了程瑜的決定。 崔通需要程瑜,比需要如今她這個無能無用的母親更甚。 甚至這一房的人能依靠的也是程瑜。 劉氏摸了摸崔通的小臉,問道:“這日受委屈了,明兒我再給你打個金鎖來?!?/br> 崔通眨了眨眼睛,按照程瑜教給他的話答道:“父親教訓孫兒是天經地義的事。往后孫兒會好好待弟弟的,做個好哥哥,讓父親放心。祖母不要太記掛著孫兒,還要多多顧著自己?!?/br> 可即便是這般說,崔通還是在疼愛他的祖母面前還是抿了抿嘴角,將委屈壓了下去。 到現在崔通也不大懂得,旁人都很喜愛他,便是不喜歡他也不會露在面上,怎他的親生父親卻那般的不喜歡他。 他自己的母親也會在他犯錯的時候罰他,但他的母親會講出罰他的道理。但他的父親,僅僅是因為他有個如意鎖,而崔遠沒有就打罵了他,崔通心中十分委屈。便是這一天程瑜帶他去了街市,給他指了貧民過得那賣兒鬻女的日子,讓他見了他所受的委屈對于他得到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崔通畢竟還是個孩子,怎會徹底得不去在意父親對他的看法。 程瑜看著崔通眼中閃了淚光,心痛的深吸了一口氣,笑道:“通兒,還不快把給你遠弟弟買的金鎖帶過去?!?/br> 崔通看向自己的母親,小小的身子鞠了一躬,忍下了淚,就此出去了。 劉氏一直看著崔通離開,最后看不到崔通小小的背影,才轉過頭看向程瑜,說道:“通兒被你教得很好,這樣小的年紀,心里委屈了,還能忍耐著。他父親小時候可是受不得委屈的,便是他錯了也要推在旁人身上?!?/br> “如果能將自己的錯不留痕跡的全部推到旁人身上,有時也是一種本事?!?/br> 程瑜笑著答道,揮退了身邊的丫頭們。 劉氏等她等到這個時候,而且她一進府門,就聽說劉氏被小閔氏喚過去了。 小閔氏可是許久都未理過劉氏了,如今小閔氏若是無事,怎會突然喚了劉氏過去,該是有事發生,劉氏也應該有話對她說。 只雖遣走了人,劉氏卻許久沒有言語,她只摸著衣角的刺繡,嘆息著崔通竟然這么快就懂事了。程瑜不慣與劉氏周旋,細想著小閔氏這些日子與以往的不同之處,笑道:“母親去過祖母那里,不知是否見過一個婆子。祖母也是奇怪,不知為何尋了個老婆子來,卻不為了做事?!?/br> 劉氏手下一抖,嘆了一口氣說道:“許是發了善心吧,起了憐老惜弱的心思。人也著實奇怪,有的人做了一輩子惡事,老了卻吃齋念佛,施粥施布的。有的人善了一輩子,可卻因為糊涂的善心連累了一輩子。有的人心狠極了,卻敗在一時的心軟上……” 程瑜試圖從劉氏的話里尋出一些痕跡,就笑著說道:“這善有時傷人,惡有時救人,因事而已吧。便是心軟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與自己相處的久了的人,心軟是難免的。便是通兒,兒媳也時常一邊罰了他,一邊心軟呢?!?/br> “可通兒永遠不會背叛你,不會聯合旁人對付你,威脅你……”劉氏苦笑著答道。 程瑜聽后,想著劉氏會有何事會讓人拿捏住把柄,能讓劉氏這般,不過是多年前的哪場謀害親夫的事。 莫非小閔氏知道了那件事?借此威脅了劉氏。 威脅劉氏做什么?讓她能來到這院子說了這些話,不會是崔通,劉氏下不去手。更不會是崔銘…… 那就只有程瑜她自己了,只是劉氏若是想害自己,該不動聲響,何必說這么多的話里。 如此怕是小閔氏的期望又要落空了。但劉氏如何能破這死局?如今這死局也只有“死”解了。 劉氏能下了那番狠心么? 劉氏也似乎在晃神,過了許久才說道:“也不知道通兒長大了會是什么模樣,往后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可對通兒論我是非。讓他只記得他有個好祖母吧,還有他姑姑,他父親……” 程瑜看著劉氏,輕皺了下眉頭后,只笑道:“我會讓他記得他有個好祖母的?!?/br> “那就好,總算還會有人念著我的好。一直等著你,也就是等了這個的?!?/br> 劉氏長呼出一口氣,說完后,就站了起來,又說道:“趁著還有時間,就將崔鈺的婚事辦了吧。我能力有限,國公爺這又病著,老夫人的性子必然會處處借口克扣著銀錢。到時,還需你幫上一把,長嫂為母,如今你也算得上長嫂了。小叔子的親事太過寒酸,于你也不好?!?/br> 程瑜低著頭,而后笑道:“兒媳記下了?!?/br> 劉氏看著程瑜,突然笑了:“是否覺得嫁了進來,是一樁賠本的事?!?/br> 程瑜只笑道:“母親說笑了?!?/br> 劉氏走向門口,輕聲說道:“不是說笑,我也后悔。若是我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我決不會走進這崔家一步?!?/br> 說罷,劉氏就打開了房門,程瑜上前幾步,扶住了劉氏的胳膊,低聲說道:“這天見黑了,兒媳扶您走上一段吧?!?/br> “也好,送你個孝順名聲?!眲⑹陷p笑著低聲說。 天真的見黑了,這時候便是崔家這樣不錯的人家,也少了些白日里的繁華。 程瑜扶著劉氏,劉氏似乎怕跌倒了,也握緊了程瑜的手。鬧得程瑜好一頓不自在,還好現在天黑了,讓程瑜少了些尷尬。 “程府也是這樣,一到晚上就變得這么靜了吧?!眲⑹贤蝗徽f道。 程瑜點了點:“都是這樣,白天越鬧得厲害,晚上越是靜得嚇人?!?/br> 劉氏笑道:“所以晚上很是難熬啊,爺們還好,聽個曲兒的就過去了。咱們這些娘們,也就只能熬著,繡著讓人看著眼睛疼的花樣,一直熬到困了,累了。才能睡了去,所以他們爺們才說什么最毒婦人心啊,這樣憋出來的人心,又怎么不會狠毒?” 程瑜靜靜的聽著,劉氏說了一路,一直走到劉氏的院子門口。 劉氏皺眉說道:“這又要一個人了?!?/br> 說完,劉氏揮了揮手,說道:“天也黑了,你也回了吧?!?/br> 程瑜等著劉氏屋內有婆子過來迎了劉氏,才轉身回了院子。 回到院子的時候,崔通已經睡了。 方才劉氏怕舍不得走,便沒命人去喚了崔通過來送她。 沒想到,只這一會兒功夫,崔通就睡了過去。 崔通睡著的時候,還皺著小眉頭,程瑜輕輕為崔通撫平了眉頭,可崔通又皺起了眉頭。 勾著程瑜也皺起了眉頭。 “這么小的年紀就這么多愁事了,我這樣著急,也不知道是好是壞?!背惕ふf道。 她一說完,就知道她身邊的丫頭必會說她這般是為了崔通好了。果然聽到了丫頭們對她的稱贊之詞,程瑜為崔通蓋了蓋被子,就退出了崔通的屋子。 才走出崔通的屋子,徐惠娘又來尋她,很是惶恐得來探程瑜的口氣。 見程瑜與往常無異,徐惠娘才松了一口氣。 此后就是崔鈺的婚事,崔鈺一直惦記著幾年前聽到了聲音輕柔的女子,便是見滿府都再染上了喜色,他也沒有半點兒欣喜的模樣。他想著他的兄長雖無法與徐惠娘做個正經兒夫妻,但好歹也有個名分在,但他如今掛念著的,卻只有個聲音。 慶國公大病,這親事是打著沖喜的名義進行的。如今皇權斗爭還在繼續,崔家人按著慶國公的吩咐,并沒有大cao大辦。但于規矩體面上卻不可太失了國公府的顏面。 而這一切都壓在了程瑜身上。 自定下了崔鈺的婚期,小閔氏就借病躲了起來。小閔氏討厭看到旁人成親,這讓她想起了如今被程瑜害得孤零零的崔翊。她也怕旁人問起崔翊如何還不成親的事,也不想去猜想旁人會在背后如何議論著崔翊到現在都沒成親的原因。 而劉氏現在壓不得人。 程瑜也想著用這場親事,好好理一下府中的人事,看著那些人是能為她所用的,那些不能。且也能接觸些她往日不好接觸的人,比如慶國公身邊的一些人,她也能借著這機會熟悉來。 先頭崔竑的喪事,程瑜參與的事少,自沒這么多機會。 正文 53小胖妞 慶國公府也不復往日繁華,便是正在辦這喜事,也不比程瑜當初嫁了進來時風光。只那崔鈺因一心不喜這樁婚事,并沒計較太多。與崔鈺定親的曲家也是個老實人家,并沒太多可挑剔。當初慶國公為崔鈺選這門親事的時候,也是看好了曲家的老實省心。 在慶國公崔敬這里,這大家大戶里娘家勢力強大的媳婦只那一兩個就夠了,多了不但幫襯不了家里,還要讓這些自小被嬌慣著長大的出身高門的女子們為爭個勝負而鬧得家宅不寧。如今慶國公府里都已然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更何況先頭還有個司馬氏,慶國公年歲大了,盼得不過家宅安寧。 這些年他也費些心思去打聽著曲家,見曲家沒為了國公府繁盛了就貼了上來,也沒見著國公府落敗了就此冷淡了。禮數上處處周全,官場上處事低調。 如此,就是一門好親家了。慶國公在選親上還算謹慎,這么些年也只一個劉氏與郡王府那門親事頗為費心。旁得人家甭管在府中如何鬧騰,總是能講些道理的。倒沒個姻親拖累了國公府。而郡王府的納悶親事,說到底也是因為擇了劉氏那個不懂事的兒媳,累了崔家幾代人。 女嫁錯郎毀一生,郎娶錯媳毀三代,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以前崔敬太在意門第,以至于選了劉氏那樣的人家,當初劉氏的家世很是不錯。但如何繁盛也抵不過子孫們的作踐,國公府雖取了劉氏一族一時的好處,卻又被百年富貴人家驕奢yin逸浸yin出的劉氏的娘家,拖累的不輕。便是這風聲鶴唳的時節,崔家這么一大族的事,都抵不過劉家折騰事多。 慶國公府這兩年出的事很多,可但凡大家大業的怎會沒一兩件糟心事呢?這高高的朱紅大門后面,那個府上沒兩件讓人笑話的事。就只程瑜的舅舅威遠侯府上,還出過小丫頭跟個侍衛逃了的事。只面上還端得住這高門大戶的做派,旁人能笑話的也只能在背后,在面上,大家哪個都得給對方幾分顏面。 所以,崔鈺的這場親事,雖沒那般風光,但往來的賓客親友也沒見得少了。 原看著慶國公與??ね踅Y怨,而加以疏遠的一伙人,也趁著這場親事來緩和了與慶國公府的關系。因看著??ね踉诨蕶酄帄Z中陷得越發深,還沒見到??ね醯玫绞裁春锰?,每日里告他的折子就沒斷過。新近聽著,又有個人告了??ね醯募遗终及傩樟继锏氖?,惹了圣怒,還要削爵。一個個望著踩上慶國公府一腳,就能巴結了??ね醯娜祟D時傻了眼,看著慶國公府與程尚書府還有威遠侯府,在這場權斗中沒有什么大的損傷,這些人就悔了當初做事太過決絕。 程瑜一直是端著假笑陪著這些官夫人的,崔銘也是樂得借著這婚事作為他回歸官場的平臺。 在眾多官夫人中,程瑜最樂得見得還是郭夫人,郭大人是個圓滑之人,如今身處戶部要職,就能在眾多實力中周旋,保存自身。而僅郭夫人當初能對重病的崔通出手相助,就夠了程瑜對郭夫人傾心相待。 郭夫人來到崔家時,還帶了她的獨女福兒,福兒的模樣像郭大人較多,矮胖白嫩的,一笑一對兒大酒窩。只眼睛生得像郭夫人,大且有神,像一對兒黑葡萄一樣。 許是因著這福兒給崔通帶來過些許福氣,程瑜一看到這福兒就心生歡喜。 福兒看著倒是乖巧,只守著一盤點心就能乖乖的留在大人身邊。 旁的如她這般小的女孩子都被奶娘抱著出去游園子了,只獨她還捧著塊點心,飲著清茶,老老實實的聽著大人說話。 旁得有些夫人是看中了郭大人現在所處的官位,有心與郭夫人攀談,念著郭福兒的親事。程瑜并不是沒有對郭家動過心思,只這崔家太過混亂,郭家那么好的人家又怎會看得上?一直羞于提這事。雖然郭家沒有爵位,但現在郭大人身處要職,倒比這撐個大架子的崔府更得些實權。程瑜太清楚這崔家宅門中的骯臟事了,又如何能拖了能救了崔通一命的郭家進來?更別論,這將來還有幾場大的風波在等著崔府。 如今崔銘沒有正經兒官職,家里妻妾還多,最過分的還有個養了外室的名聲在身上。郭家只這一個獨女,只崔銘行的那些事,就夠嚇退人家了。幾個疼愛女兒的人家看著崔銘那樣行事,能下決心將自家女兒嫁了過來呢? 郭夫人對著那些官夫人們的好意,都笑著溫和應對,委婉的推拒了。便是福兒也能在旁人問她話的時候,依依不舍的放下點心,禮貌的答話。但遇到些夫人有意開出的玩笑話兒,福兒就不再說話了。一時,這些夫人也明白了郭夫人的意思,郭夫人這是都看不上這些人家。 轉而,一個個人因著對郭夫人的不滿又惹起了往日對郭夫人的嫉恨,但郭大人的官位都比她們夫家要高上一些,一個個得都不敢多說。而郭夫人著實也想著給郭福兒擇個輕省些的人家,但所憂得也如旁的夫人所說,她們能選的門第都低不了。但這高門大院內,哪家沒個煩心事兒,什么妾室庶子,那本就是身為主母該容忍的。哪幾個能如郭家那樣? 郭夫人都懂得,但還忍不住想為郭福兒擇個好人家。如今雖然孩子都還小,但按照能定親的年紀也不差個幾年光景了。能選的人家也就這么多,要年齡相差不大,門第好,家風好,族中關系簡單,且男方看起來還是個能讀書上進的,在京中雖然能尋摸上幾家,但對方或忌憚郭家門第高或嫌惡郭福兒帶著些呆氣或在權斗中牽扯太深或只想將郭福兒作為拉攏了郭家的工具。 郭夫人想著,就忍不住轉過頭去,為郭福兒擦了擦嘴角,壓下心中煩惱。 程瑜這處忙著,也不好只獨獨得與郭夫人說話,但看著郭夫人皺了眉,也知道郭夫人在煩些什么。 甭說郭家那挑不出人家,便是上頭有個敗壞名聲的父親的崔通,也有幾個想進這高門大院的勢力之人,不懼這崔家的亂遭勁兒,來向程瑜探過話頭。 現今,府中熱鬧,崔通也帶著崔迎、崔遠帶著群族里的小孩子于院子中玩耍。 一時玩得口渴了,便到后廳上偷杯茶喝,崔通一進門兒就看一群夫人中坐了個呆呆的四五歲的小胖姑娘。小姑娘腦袋白白圓圓身子白白圓圓,像把兩個大白饅頭用筷子串在一塊兒,穿上了花裙子一般。 崔通被程瑜教導著要懂禮,為過后不得了懲罰,也不敢笑了出來。崔通只乖乖到了程瑜身邊,被程瑜帶著見了一圈兒夫人后,得了一同稱贊后,才喝到了茶水。 這些個稱贊有些許客套,但有幾句話還是真的,比如如今崔通長得確實不錯。原程瑜模樣就好,崔銘也只余下個好模樣,崔通的樣貌再如何也差不了許多。 崔通聽得稱贊多了,也沒個可得意的,只喝了杯茶,從小荷包里拿了塊點心吃了。 崔通吃得點心也沒什么不同,只不過他這時當真餓了,吃得略快了一些,仿若那點心極好吃一般。旁得人自不會在意,獨對吃食很是敏銳的郭福兒注意到了,她看崔通吃過點心后笑得很是開懷,就疑心崔通那邊的點心很是好吃。 小胖妞郭福兒看著手中吃膩的點心,念著崔通吃過的點心。 于是便在崔通出了屋后,郭福兒對郭夫人求了求,被奶娘帶著,邁著小胖腿兒就跟在了崔通后面。崔通只這一會兒功夫,就成了一堆長著小蘿卜腿兒的小孩兒們的孩子頭。這群孩子都是五六歲的,再稍長些的已把自己當做了半個大人,不屑于一堆孩子們玩耍,早在前廳對著一群大人們背著些是早就準備好的詩詞。再稍小些的孩子,也不大懂事,不能與這些孩子玩兒到一起。 原崔通沒注意到郭福兒被奶娘帶著跟了他,后被崔迎扯著崔通的衣袖指了,崔通才看到了那個跟著跑了出來的“白面饅頭”。郭福兒可憐巴巴看著崔通的荷包,如向自己母親討要糕點時的表情如出一轍??纱尥ú⒉恢菏莻€什么意思,雖覺得這個小尾巴煩得很,但因著這時他被教導著,要擺出主人家的風范,只得容了她。 郭福兒不過是想嘗嘗崔通荷包里的點心,可在崔通身邊許久,見崔通也沒舍了她一塊兒,她又被郭夫人新近教她的規矩束著,心中很是委屈,跟在崔通身后幾乎要落下淚來。 正文 54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