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單看他寬肩窄腰,劍眉星目,線條硬朗的模樣，誰能想得到他是個內官呢。

    再去看那霍夫人，眉目靜美的一個美人。

    單看相貌，其實也是匹配的。只……唉。

    看到溫蕙出來,霍決下了馬，因臺階上都是女眷,他和旁的男子一樣,并不上前,只等著女眷們過來。

    溫蕙對送她出來的寧家兒媳道：“夫人留步吧。我家那個來了?！?/br>
    這寧家兒媳自己都已經做了祖母了,十分地是個過來人。她只瞧著溫蕙帶笑的眉眼，便知道溫蕙沒有一絲強裝，是真的夫妻感情好，溫和笑道：“夫人慢走?！?/br>
    互相福身行個禮,溫蕙步下臺階，朝著霍決去了。

    臺階上寧家的兩個兒媳、兩個孫媳都忍不住看過去。

    只看到霍夫人才走近，霍都督便伸出手，霍夫人自然而然地把手遞過去?；舳级奖阄⒌拖骂^去與霍夫人說話，霍夫人面上帶嗔，霍都督笑了。

    眾人都想，這霍夫人實在有一手，竟能將人鬼避忌的霍決哄得這般開心。

    實際上，那邊的對話如下：

    “大冷天的，誰要跟你騎馬?！?/br>
    “昨天早上不是還出城騎馬了嗎？”

    “那是能跑起來呀，就不冷了。這會兒，慢悠悠騎回家里，多冷啊?！?/br>
    “咳……給你帶了斗篷和手爐了?！?/br>
    “……”

    “就一直想著能和你在京城里并轡騎行，想好久了。想你不戴面衣，露出臉來，讓大家都看看，這是我的夫人?！?/br>
    “……”溫蕙嗔道，“好吧?！?/br>
    門口的客人們也都磨蹭著不上車，偷眼打量霍氏夫婦呢。

    只看到那霍臨洮忽然笑了。

    天，這個人竟會笑！

    那霍都督笑過之后，便有番子捧著個什么過來?；舳级浇舆^來，一抖，是件華美的斗篷。

    霍都督為霍夫人披上，親手給她系好了帶子。

    番子牽過來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霍都督親自牽了韁繩，按住馬頭。

    霍夫人今日穿的并不是曳撒之類的騎裝。但她穿的是馬面裙，馬面裙這個形制最初誕生，就是為了女子騎馬方便的。

    剛才還讓人覺得眉間靜美的女子，輕輕巧巧便翻身上了馬，身手矯健利落。

    霍都督將韁繩交給她，又從番子手里接過一個手爐交給她。

    然后……

    然后監察院的霍都督幫那女子把裙擺捋了捋平整。

    紫華蹙金的裙子鋪在雪白的大宛寶馬身上，在下午的陽光里爍爍其華，閃人眼目。

    ……

    行了，最近的談資都有了！

    寧菲菲趁著回家去跟寧五夫人說話，出來得晚，沒趕上這一幕。

    但她回家還是跟自己的丈夫提起了今天遇到的這位霍夫人。

    “嚇，真沒想到她就是霍臨洮的夫人?！彼f，“我先開始跟她說話，覺得她十分美麗可親?！?/br>
    她的丈夫問：“都聊什么了？”

    難得夫君會對這些瑣碎事感興趣，寧菲菲很開心，把她和霍夫人說的話都跟他說了。

    夫君道：“她說得對，璠璠在家里也就這幾年，都靠你了?！?/br>
    “夫君，自上次的事之后，我真不敢說什么大話了?！睂幏品频?，“但說讓我一片心，好好待璠璠，這個話還是敢說的?！?/br>
    她的夫君什么也沒說，微微一笑，低下頭親了親她。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藥香。

    從他自開封回來，書房那邊便一直有在煎藥給他。父親那樣了，做兒子的傷心傷身了，竟吐了血，一直在調養呢。

    寧菲菲抱住他：“夫君，你要早日好起來，康康健健的?！?/br>
    她的夫君道：“是，我必須得康康健健，我還有很多事要做?！?/br>
    但寧菲菲也不是什么話都與夫君說的，她也有小秘密，只悄悄告訴自己的mama。

    “我看著那霍夫人，就覺得那眉眼似曾相識?！彼?，“我想了又想，才想明白，她的眉眼跟璠璠有些像呢。璠璠房里有她生母的一副畫像，是年輕時候的。不完全一樣，但的確是有幾分像的?！?/br>
    “以前我就想了，夫君的心里明明白白是還有她的，我想她一定是個美人的?！?/br>
    “看著畫像也覺得她生得好看，但又想是不是夫君畫的時候美化了?！?/br>
    “如今真見到一個眉眼肖似的，mama，我跟你說，璠璠的生母若真是生得似霍夫人，她真的是個美人呢?！?/br>
    mama忙勸她：“傻子才去和死人爭?！?/br>
    “我當然不爭。我又不傻?！睂幏品频?，“我只是覺得她可憐?！?/br>
    “她跟夫君是少年結發，這許多年，一定是盼著夫君金榜題名的那一日吧。夫君果真金榜題名的時候，她卻香消玉殞了，怎地這樣命薄呢？”

    “還有霍夫人也可憐?！彼龂@息，“那樣美麗可親的一個人，怎地就嫁給了宦官呢？”

    mama打了她一下，嗔道：“你當誰都有你的好福氣嗎？”

    寧菲菲知足地笑了。

    霍決終于圓了心愿，和妻子在京城的街上，無遮無掩地并轡而行了一回。

    番子開道，行人都避讓，卻又忍不住看向那兩個人。

    少有這樣的貴夫人不坐車，騎著馬還不帶帷帽、面衣的。

    大宛寶馬好看，紫華蹙金的裙子和黑底平金繡的蟒袍好看，夫妻兩個也都生得好看。

    霍決問：“見到了嗎？”

    溫蕙點頭：“見到了?！?/br>
    霍決問：“人怎么樣？可能放心？”

    “挺好的?！睖剞フf完了，馬又走了幾步，她又道，“特別年輕?！?/br>
    霍決道：“說得仿佛你我很老了似的?！?/br>
    明明一個未及而立，正是男子盛年；一個是桃李才過，尚未至花信，正如牡丹盛放。

    溫蕙笑了笑。

    她道：“寧氏端婉坦蕩，是個很好的女子。璠璠以后和這樣的女子一起生活，我心里踏實很多。陸嘉言，很會挑妻子?！?/br>
    然而陸睿根本未曾挑過寧氏，他挑的是寧閣老。

    只他挑門第十分挑剔，挑岳家也十分挑剔，挑剔之下挑出來的這一家，果然是能將女兒教育得十分賢德的人家。

    霍決心里清楚得很，他正色說：“可不是，陸嘉言精挑細選的?！?/br>
    精挑細選四個字，真不是假話。

    十月底，陸續陸延陪著陸夫人押著陸正回到了余杭老家。

    老陸管家和這兩個兒子跪在了陸夫人的面前。

    “嘉言說，過去的就過去了?！标懛蛉说?，“他讓你想清楚，以后怎么辦?！?/br>
    老陸管家是陸老太爺的書童出身，陪著陸老太爺一道讀書，并不是沒有見識的無知仆人。

    只當他知道的時候都已經太遲了，陸續已經押著“少夫人”的靈柩回余杭來下葬了。

    “我們家的規矩，是聽當家男人的話，如今家里，翰林當家?！彼律砣?，“我們聽翰林的?！?/br>
    陸夫人點頭，站起來：“走，與我一道去見見族長?！?/br>
    陸氏如今主持宗族事務的族長，便是京城陸侍郎的父親。

    族長聽陸夫人交待了事情的真相，只氣得胡須都抖動。

    獻兒媳給閹人！

    這是要毀了百年陸氏不成！

    “你和嘉言做得對！”老族長須發皆張，怒不可遏，“我陸家竟出了這樣的不肖子孫！宗族不幸！宗族不幸！”

    陸夫人道：“我把他關在了山房里?！?/br>
    老族長道：“那地方好，讓他靜心讀書，讓他弄明白什么是圣人之道?！?/br>
    陸夫人道：“還需伯父協助?！?/br>
    “明白。家里舊人、世仆太多?！崩献彘L道，“別擔心，我給你人！把陸正給我看住了，一步都不許他下山！”

    陸正清醒的時候是晚上。

    因為他一路都被用湯藥控制著，是半睡不醒地給運到余杭來的。弄得他作息不僅完全紊亂，腦子還時常有種不清醒的感覺。

    便到了現在，都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山房冷清清地，每日里只有送飯送水和倒夜香的人才準進入，還都是他根本不認識的人。不是家里的仆人。個個俱不同他說一句話，沉默做完事情就走。

    把他看得死死的。

    這一晚聽到門響，抬眼看到陸夫人親自來送湯水來了。

    陸正一把將手中書冊砸過去。

    陸夫人躲閃，手中湯水灑出來了。

    “老爺別動怒，于身體不好?！彼龑胫褱旁谧郎?，又道，“都是祖父和父親留下的藏書，還請老爺珍愛些?！?/br>
    陸正尖聲道：“虞玫！你這惡婦！我休了你！”

    陸夫人微笑：“我為婆母侍過疾，我為公爹送過終，你如何能休我?！?/br>
    “陸正，別費心了?！彼従徸诹怂膶γ?，拿起一本書，“還是好好一起來讀書吧。我實在有太多困惑，要往這圣人書里求個不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