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節
小安警惕地退后了一步:“我可是從小就跟家人分別,被賣到襄王府了?!?/br> “但那時候三叔才剛記事呢,反倒不怎么記得住家人。所以襄王府對三叔來說,實際上不是去處,反而是歸處?!睖剞サ?,“平日里聽你們說起,熟悉的人熟悉的名字,都在這京里呢。都是想見就見的?!?/br> “所以三叔,其實從沒跟人真正的分別過?!?/br> 小安抱胸:“那又怎樣?” 溫蕙道:“三叔這點上,實在不如我。我十四歲便離別了父母,嫁到了江州去。原以為隔個三五年,求一求婆母丈夫,也許能回趟家再看看爹娘。哪知趕上景順五十年的各種事,這一別就是永別了?!?/br> “原以為夫家就是我的歸處,可你看我現在在哪里呢?” “曾經的夫君、婆母,都以為是一輩子不會離開的親人,如今,也都各自有各自的去處?!?/br> “三叔,我跟你說?!睖剞サ?,“世間無人不可離?!?/br> “沒有誰和誰注定一輩子綁在一起不分開?!?/br> “蕉葉她們又不是小孩,她們兩個都是大人,她們想去哪里,哪怕是路上死了,也算是求仁得仁?!?/br> “作為女子,她們兩個能無牽無掛,無拘無束,能奔著自己想去的地方去,難道不是已經強過世間太多人?” “我們這些人呢,總是滿身都捆著,或者是親人,或者是世事,或者是權勢,哪個能真的像她們一樣自由?做什么就覺得拘著她們才是對的?” 小安只聽得眼皮跳。 “嫂嫂瞎說什么呢?!彼?,“好好的,誰愿意老上外面跑,多辛苦啊。你看康順跑得最多,就老抱怨辛苦,誰不希望留在京城里享富貴啊?!?/br> “再說了,什么分離不分離的?!彼е直?,堅信不疑,“我和哥哥,就一輩子不分開!” 說完,又道:“嫂嫂也是。嫂嫂要是像蕉葉那樣跑了,哥哥能追你到天涯海角去你信不信?” 溫蕙:“我就事論事罷了,也不必往我身上扯,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自溫蕙殺過人之后,小安總覺得他嫂嫂什么地方變得不太一樣了。 原本是很高興的,現在又莫名有點提心吊膽。 以前是哥哥讓人提心吊膽,現在是嫂嫂讓人提心吊膽。就沒一天輕松的,他做弟弟的,怎么這么難呢! 溫蕙道:“說回蕉葉。她既然還帶著咱們的牌子,監察院不是人手遍布天下嗎?沿路照顧她一二不是問題吧?若有花銷,也不必走院里的公賬,走家里的私賬便是?!?/br> 她不跟監察院見外,拿自己當監察院的人,小安又高興起來,打了包票:“交給我吧?!?/br> 他叉腰:“認識我念安,是她們倆幸運?!?/br> 溫蕙莞爾。 兗州離得不算遠,鴿子飛個兩天半便到了。 蕉葉的手燒傷了,兩只手都裹了繃帶,已經在監察院兗州司事處白吃白喝了四五日。 雖然她們倆的身份還沒核實,但她們手中的牌子卻是真的。 這牌子是京城監察院總院的。拿著這牌子來求救,司事處這里一邊核實她們的身份,一邊就派出了人去搗了那人拐子的窩。 監察院其實是不管這類案子的,他們只辦皇帝欽定的案子。捉到了人,便丟給了兗州府衙。 抄出來的銀子,兄弟們分了些辛苦費茶水費,剩下的都給了蕉葉和小梳子。 小梳子清點一下,很高興:“變多了!” 蕉葉舉著手,趴到盤子里叼住一塊點心,仰著頭吃了下去,道:“就看京城那邊認不認我們了?!?/br> 幸好認了。 京城總院來了信。 監察左使念安手書,將二人形貌特征描述了一番,確認了身份和牌子的對應,并令“各地司事處,見其人,見令牌,凡銀錢物品人力,有求皆應”。 蓋了監察院的大印,監察左使的名章,還有念安大人的親筆畫押。 這相當于是為蕉葉兩個人做了一份監察院內部的路引,她們兩個持著這封信,可以橫著走遍每一個司事處了。 蕉葉笑道:“哎呀呀,他這人呀……” 小梳子道:“我都跟你說了,他是個管事的,你別省那幾文錢?!?/br> “好吧?!苯度~說,“下次也好好給他寫封信?!?/br> 第241章 霍決從乾清宮里出來。 冬季了,天地肅殺,白玉欄桿處站著陸嘉言,在一片蕭瑟中成了一抹亮色。 霍決看到他,便知道他是在等他的。 他走過去。 “她跟我說想見寧氏?!标戭5?。 霍決點了點頭:“是?!?/br> 寧菲菲是陸璠的繼母。陸璠如今七歲了,還要在陸家繼續待個八九年。寧菲菲是一個必然會對她產生影響的人。 作為繼母,她的影響可大可小??搓戭?也看她這個人本身。 溫蕙一直都想見見她。通過別人描述,有時候會有許多誤差,總還是想親眼看看。不管她是善是惡,是大度溫柔還是小肚雞腸,心里如果有數,就能踏實。 陸睿道:“三日后,寧閣老夫人大壽,待為她賀完壽,寧氏會去慈恩慈為家父祈?!?/br> 他的意思是,安排在慈恩寺。慈恩寺是隱形的皇寺,京城權貴們很信,香火鼎盛。什么時候都有許多女眷在那里做法事、參拜、祈福,或者只是去聽講經、修行。 女眷們在那里相遇,很常見。 不料霍決直接道:“好,就三日后,寧閣老府?!?/br> 陸睿說了一半的話便戛然而止。 霍決哼了一聲,道:“她也該出來見見人了。大活人,哪能終日里不見天日?!?/br> 溫蕙作為霍夫人,卻要藏頭蓋臉地生存,一直令霍決耿耿。 其中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溫蕙要躲避陸睿。但現在一切都揭開了。 陸睿望著宮臺下的廣場,道:“正是?!?/br> 溫蕙從未做錯過任何事,她不該過著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人生。 “我已經篩過了,京城認得她的不過二三人,與她相見的機會很少?!彼?,“便是被看到了,都督不承認,陸家不承認,誰又能奈何?!?/br> 霍決難得能跟陸睿有一回共同語言,嘆道:“她便是想不通,這些事,根本在男人,不在她?!?/br> “那便三日后吧寧閣老府?!标戭5?。 霍決正要答應,有小監喚“都督”,他脖頸扭動,轉過頭去。 陸睿的話語和目光,都忽然滯住。 霍決脖頸扭動處,原本被衣領遮住的地方,微微露出了一線。 那里有一點紅梅。 那個位置,是溫蕙喜歡的。因可以被衣領藏住,又偶露,莫名地跳動在人的心上。 那時候的溫蕙,還頑皮,還愛笑,還喜歡故意這么鬧,得逞了,便小小地得意。 那些頑皮笑鬧,當時只道是尋常。 霍決聽完小監過來傳皇帝的話,轉回頭,正要開口,卻見陸睿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他的手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按到了頸子某處。 哦,那里! 今早銅鏡里看見了。那是溫蕙喜歡的位置。 溫蕙幫他穿衣,拉好了衣領,還道:“遮住些,別叫三叔看見。他嘴上不說,心里定笑我?!?/br> 她眸光流動,似笑似嗔,眉間慵懶疏散,叫他看著就想將她擁入懷中,低低地哄。 “敢笑就揍他?!彼f,“咱兩個一起揍,讓他鬼哭狼嚎?!?/br> 霍決微微地勾起嘴角。 “那就這樣吧,我回去告訴她?!彼?。 修長有力的手指撫平了衣領,遮住了偶泄出的一點夫妻間的私密,從陸睿身邊走了過去。 冬季白日里的空氣也寒涼。 微起了風,撲在人臉上,讓人清醒。 一件陸睿一直回避去想的事再無法回避了。 霍決讓溫蕙成為霍夫人,與他給銀線名分僅為了照顧是不一樣的。 他們,是真正做了夫妻。 男女之道,方法多了去。不是只有一種方式。 縱然霍決身體有殘缺,只要他想,還是能和溫蕙達成魚水之歡。 陸睿想起溫蕙潤澤的眼睛,明亮的面龐。 天地肅殺之間,他感到了從身體深處蔓延至指尖的酸澀之意。 那曾經只有他看過嘗過的美麗嬌軟,那些只屬于他一個人的領域,都已經為另一個男人侵占。 那些潮紅的臉頰,濕潤潤的眼睛,囈語般的呢喃。 沒有隔閡的貼伏,肌膚與肌膚的接觸。 如今,都不再屬于他了。 太難受了。 太難受了。 陸睿在白玉欄桿邊站了許久,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了這充滿胸臆間酸澀難受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曾說,不許妒,不許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