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決抱著她，柔聲哄她。

    許久，溫蕙抬頭道：“四哥，我闖禍了?！?/br>
    霍決看了眼小郡主的尸體，笑了笑：“沒關系，四哥給你收拾?！?/br>
    溫蕙笑了，笑著笑著，又流下眼淚。

    霍決吻她的臉頰，吻她的眼睛，吻干了那些眼淚。

    “走，路上說話，璠璠的事，咱們慢慢說?！彼麪恐氖窒騺頃r的路走。

    秦城等了老半天了，見到他們回來，先看到了溫蕙身上的血。他眨了眨眼。

    霍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捆著手腳塞著嘴巴的渝王府諸人。

    秦城頷首。

    霍決牽著溫蕙的手到自己的馬旁，溫蕙剛伸手扶住馬鞍，踩住一只腳蹬，身后傳來一連串“噗噗噗噗”，箭矢入rou的聲音。

    監察院的人辦事，都帶著手弩。有事時，并不與人纏斗，手弩直接斃命，干凈利落。死的都是“妨礙公務”、“對抗官府”。

    所以監察院辦事，無人敢抗，都乖乖開門，任檢查，任抓人，任抄家。

    溫蕙的動作滯了一下。

    霍決托了她一把，讓她翻身上馬，隨即自己也上馬，與她共乘一騎。

    溫蕙只扭著頭，一直沒往那邊看。

    番子們在前面打著火把，把夜色照得恍恍惚惚的。

    霍決和溫蕙共乘一騎，握著溫蕙的手摩挲，問她：“殺人，怕了嗎？”

    溫蕙道：“刀刺進rou里的感覺真是怪，后脊背有種難受?！?/br>
    霍決道：“我就是專門干這個的，一直干的都是這種事?！?/br>
    溫蕙如今懂了：“所以你就瘋了?！?/br>
    霍決道：“你管著我，我就不瘋。你不管我，我就瘋得厲害?！?/br>
    溫蕙嘆道：“等我也瘋了，就沒人管你了?！?/br>
    霍決笑了：“你若瘋了，我就不能瘋，我得管著你?！?/br>
    “蕙娘，我想跟你說說牛貴?！彼?。

    溫蕙凝神：“你說吧，我聽著?！?/br>
    “他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被魶Q說，“我一直很尊敬他，從他那里學到很多?！?/br>
    溫蕙道：“但他敗給了你?！?/br>
    霍決道：“我便是想跟你說說，牛貴為什么敗在我手?！?/br>
    “換了三個皇帝了，宮城守衛之權移交到我手上了，意味著他已經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了。這樣，他還戀棧權力，想過‘幾年’再退?！?/br>
    “我呢，還記得那天是小年，各衙門都封印了。牛貴在乾清宮陛見呢，我就站在乾清宮外面。我特地選擇了這一天，我下定決心，要殺牛貴，取而代之?！?/br>
    “等他出來了，我就進去，說服了陛下。陛下與我聯手，抽空了宮城防衛，兵圍牛府，殺了牛貴?！?/br>
    “從說服陛下，到兵圍牛府，我只用了兩個時辰的時間?！?/br>
    溫蕙深深吸氣，再緩緩吐出。

    霍決如今說起這些事，都似輕描淡寫，但在當時，牛貴還掌著京軍三大營，京城里還有那么多宗室。只要牛貴愿意，自有不甘心的宗室愿意扶著他的肩膀往那個金座上爬。

    皇帝和霍決當時面對的風險之巨大，換作現在的淳寧帝，都未必愿意再來一回。

    “牛貴敗在一個‘慢’字上?！被魶Q說，“他經營幾十年，實際上，早就準備好退路了。只是我太快了，他來不及?！?/br>
    霍決低下頭，貼著溫蕙的耳朵告訴她他真正想說的事。

    “牛貴的退路……”他嘴唇擦著她的耳廓告訴她，“如今，都在我的手上?！?/br>
    “蕙娘，我會吸取牛貴的教訓。我不會戀棧權力，該退的時候，我會退的?！被魶Q道，“就算我退不了，也會將你安排好?！?/br>
    溫蕙沉默了許久，卻在夜色里笑了。

    “牛貴大概，對他的妻子，”她道，“也是這樣想的?！?/br>
    霍決道：“這也是可能的。所以，我們來談談陸大姑娘?！?/br>
    “我自負能力權勢，陸大姑娘，卻的確是我力所不及的?！彼?，“我的權勢，只在我在的時候才有用。我若沒了，便護不住她。因為我，沒有宗族?！?/br>
    宦官的權力只一代，無法傳承。

    “你若將她養在身邊，將來我安排她嫁的人，在我活著的時候，會將她像菩薩一樣地供起來，不給她一分委屈受。只我死了之后，便什么都不能保證了?！?/br>
    “這一點上，陸嘉言遠強于我。他縱然因什么事獲罪下獄，只要余杭陸氏不倒，陸大姑娘在夫家就不倒?！?/br>
    只有謀反大罪，才會株連宗族。其他的便是貪污剝皮實草了，也只是他一家一房的事。

    霍決緩緩道：“我以前，曾想過哄著你把陸大姑娘接到身邊，斷了你和陸嘉言之間的聯系。至于陸大姑娘自己到底將來怎樣，我是不在意的。因為那時候，我只在乎我和你的眼前?！?/br>
    溫蕙無奈地笑了：“你就是這樣的?！?/br>
    “但現在，我不想哄你騙你了。因為我想和你天長地久，攜手白頭?！被魶Q親了親溫蕙的頭發，“告訴你這些，是不想讓你在沒想清楚沒認清楚的情況下做選擇，將來恨我?！?/br>
    溫蕙問：“是誰總跟我說，恨他也行，只要留在他身邊就行的？”

    “現在不行了?！被魶Q蹭她發頂，“現在一想到你恨我厭我，我就心慌?！?/br>
    “蕙娘，大姑娘的事，你自己做選擇吧。不管你怎么選，我都竭盡全力支持你?！彼f，“你不留她，我把她送回去，把所有事抹平。你留她，我視她若親生?！?/br>
    溫蕙抬手，握住了霍決握韁繩的手。

    這雙手握過刀，沾過血，也溫柔地愛撫過她。

    “家里有一個人瘋就行了?！彼龂@道，“我不能瘋。璠璠，回她自己的家去?！?/br>
    “至于你，四哥……我是你妻子，也不必給我一個人安排退路?！?/br>
    “你權勢滔天也好，人頭落地也好，我陪著你便是了?！?/br>
    這便是，許了一生。

    霍決歡喜無限。

    “你可不是我，你說話得算數的?！彼?。

    溫蕙哼了一聲。

    霍決反正是不要臉的，全不在意。

    他只在意溫蕙這一生一世的許諾。

    手掌翻過來，扣進了溫蕙的指縫間。溫蕙收手，與他十指相扣。

    他歡喜道：“就這么說好了?！?/br>
    第230章

    陸睿讓銀線復盤了這兩天全部事情的過程,這其中，聽出了破綻。

    于是院子里灑掃的婆子便被喚到了的書房。

    婆子恭恭敬敬：“翰林?！?/br>
    陸睿打量她，看起來平平無奇—老嫗。

    可璠璠落水當時,人們趕過去，書房那丫頭已經被擊昏在地上。那時候現場就只有老嫗一人。

    —雙看人的利眼認真打量審視，便發現她果然不—般。

    相較起來，老人比年輕人該是力弱遲緩的。這老嫗,從頭到腳,隱含著力量感。

    “閣下何人？”陸睿問，“何故屈才在我府中？”

    哎,暴露了呢?；仡^要挨訓斥了。

    老武婢嘆口氣,站直了身體。那種佝僂感—瞬間便沒了,練武的人肩背腰身都是挺拔的。

    她承認：“老婆子是監察院的梢子?！?/br>
    梢,末端也。

    她是監察院最基層的執行人員,負責潛藏在官員府邸監視、探秘。

    陸睿問：“我女兒的事，是監察院做的嗎？”

    老武婢問：“翰林說的是哪樁？落水那件，不是?！?/br>
    所以令那人消失,是監察院。所以帶走璠璠的，是監察院。所以溫蕙,在監察院？

    事情愈發地離奇。

    陸睿在過去和現在都從未想過,自己的妻子，竟會和監察院產生關聯。

    他問：“我出仕不過—年，職小位卑,何故監察院要在我身上浪費人力？”

    老武婢想了想,覺得這個事沒什么不能說。

    因為監察院的人若暴露了，也不怕的，講出身份就是。

    監察院監視官員,就監視你了，怎么地。監察院替皇帝監視你，你還敢不讓監視不成？

    頂多就是回去挨頓罵，換個人。

    何況她來這里，還不是來監視的，可以說是，來做好事的了。

    老武婢道：“我不是來監視翰林的，我是奉命來照看大姑娘的?！?/br>
    她說完，看到陸睿的手忽然握成拳！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

    然后老武婢眼睜睜地，看到他忽然按住了心口，嘴角竟流出了—絲鮮血！

    老武婢不知道，她簡單的這—句話透露出來的信息對陸睿來說有多巨大。

    剎那之間，陸睿已經從記憶里篩出了許多當時不曾注意的、微小細碎的回憶，將他們貫穿在了—起，竟隱隱窺見，至少是京城這邊的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