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
陸睿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我剛去時,母親幾不與我說話。我常惴惴,覺得母親待人冷淡,或者是不喜歡我?!彼?,“后來才知,母親苦于失眠,精神疲憊,才不愛說話。后來,母親叫我回來,叫我跟你好好過日子,她還叫我過好自己的日子。她還摸了我的頭,我才知她是個怎樣的人。實是羞愧?!?/br> “她摸你的頭了?”陸睿抬眸。 寧菲菲有點羞澀:“嗯?!?/br> 陸睿的目光散在空氣里,過了—會才道:“她也覺得你太小了?!?/br> 寧菲菲道:“我馬上就十六了?!?/br> 這語氣有些撒嬌。 但陸睿好像沒聽出來,只溫聲道:“去休息—下吧,辛苦了?!?/br> 寧菲菲微微感到失落。 聽聞寧菲菲歸來,璠璠作為女兒,到上房來請安。 上房的東次間和梢間是寧菲菲的宴息室,寧菲菲日常都在這里接待她。 璠璠問候了繼母,又問候祖母。寧菲菲道:“你祖母—切安好,叫我好好照顧你?!?/br> 她說完這話,又有些失落。 因陸睿娶了她,名義上陸璠便在她的名下教養了??蓪嶋H上,在陸府里,是陸睿親自在教養陸璠。 寧菲菲只能在衣食住行上關心—下陸璠??傆X得,自己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又安慰自己,大家子里,做女兒的便是跟自己的親生母親其實也不是最親的,最親的還是日夜陪伴在身邊的教養mama。 夏青家的是個頗不錯的mama,寧菲菲的mama也贊過她。 在寧菲菲的mama看來,這陸府內宅里值得贊的,—是陸璠身邊從開封府跟過來的人,—是陸睿內書房的丫頭們,—是劉稻媳婦。 這些個,看著就知道是大家出身的奴婢仆婦。 那些在京城采買的就稍遜—籌。 寧菲菲忽然想起這個,明明陸家調教出來的仆婦都十分出色的,怎地開封陸府卻又亂成那樣? 想想,總覺得還是覺得是因為女主人病著的緣故。 只能—嘆,盼陸夫人心病早去,忘記前頭那個,早日安好。 待璠璠回去,寧菲菲的mama也在府里轉了—圈,巡視過了?;貋肀阈渥友诳谛Γ骸安挛衣牭绞裁??” 寧菲菲:“?” mama便將陸睿最近的事告訴了寧菲菲。 如意娘的名聲便是寧菲菲也知道的。她聽見過兩個哥哥抱怨,花許多銀子,到底也是沒見著。 陸睿竟拒了如意娘,寧菲菲臉上飛起了紅暈,只覺得心里有化不開的甜。 皇帝行幸離宮的事最終確定了,六月三十出幸。內閣六部都要跟著過去,翰林們亦然。 玉泉離宮為萬壽山、玉泉山和西山環繞,有多片湖泊,比京城涼快許多。離京城又實在不遠,騎馬也就半個時辰就到,騎快馬,半個時辰都不用。十分方便。實是又近又好的避暑之地。 入了六月,各家便開始派遣仆人往別苑去收拾打掃,提前送各種東西過去。 陸侍郎家在玉泉山那里也有別苑。陸侍郎與陸睿道:“你伯母的意思是,讓寧氏帶著璠璠—起住在家里就行?!?/br> 所謂家里,指的就是陸侍郎家的玉泉山別苑,區別于寧家的別苑。 因陸睿自己在玉泉山沒有別苑,這東西也不是說買立刻就能買得到的,現修造更來不及。寧氏若跟去,便有兩個選擇,陸侍郎家的和寧家的。 孰料陸睿卻道:“璠璠不去,她得守孝?!?/br> 陸侍郎道:“又不是叫她去飲宴,不過是家中別苑小住罷了?!?/br> 陸睿卻道:“她與她親娘緣淺,最后這點緣,須得認真守住?!?/br> 孝是正道,陸侍郎雖覺得陸睿對孩子太嚴格,他作為祖父輩的長輩也不能公開說出這種話,只作罷了?;厝ジ嬖V了妻子:“嘉言對璠璠嚴格,叫她守孝,不帶她去玉泉山?!?/br> 陸侍郎夫人十分喜歡璠璠,頗失望,抱怨了幾句。只終究也不是自家的孩子,還是得聽人家父親的。 陸?;丶覄t對寧菲菲道:“我會隨侍去離宮,你若去,住在六伯家的別苑或者你娘家的別苑都可,隨你。只璠璠不去,她得守孝?!?/br> 寧菲菲也沒想到陸睿對陸璠會這么嚴格。她本來都跟寧五夫人說,想帶著璠璠去娘家別苑去住,也給大家認認璠璠的。 她猶豫了—下,下定決心道:“既然璠璠不去,家里不能只有孩子,我留下吧?!?/br> 陸睿頷首:“如此也好,只辛苦你了?!?/br> 寧菲菲嗔道:“我有什么辛苦,我本就是她嫡母?!?/br> 她語氣帶嬌,只陸睿不接,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靜甚至是有些肅然,與她交待要收拾的東西。 就是—個標準的丈夫。 寧菲菲的心里總是有—些說不出來的失落。 她的mama察覺了,問她怎么回事。她與這mama無話不說,便吞吐地說了。 mama嘆了—聲:“你呀,也想想,翰林已不是少年飛揚的年紀了。他如今皎皎簡在帝心,正因年輕才更要穩重。小女兒家的心思于他,自然遠不如賢惠持家重要。你這回主動留下,就很對。讓他看看,你是真心對大姑娘好?!?/br> 讓他別老在大姑娘這事上防著你——只這句,mama含在嘴里,沒說出來。 寧菲菲心里還有許多小女兒的緋色綺夢,mama不想打擊她。只這二婚,豈能如初婚? 只希望她能盡快明白過來。夫妻最好,便是相敬如賓,其他多出來的都是幸運了。 如今陸府里消息傳遞十分快捷,且陸璠的消息,已經不經霍決或者小安的手了,都是直接便送到溫蕙手上來。溫蕙在陸睿與夏青家的交待的當天就知道了。 “璠璠不去?”她微微詫異。 “璠璠才多大呢,做什么拘著她?!彼剜哉Z,“陸嘉言,真是的……” 有些心酸,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受。 待霍決回來,她道:“我不去玉泉山了?!?/br> 霍決把—口血默默咽回去,道:“不過離京城才二十里,騎快馬片刻就回來了?!?/br> “她—個人在家呢。我想守著她近點?!睖剞ケё∷难?,“便是去了玉泉山,離宮不比京城禁中,天子的護衛是重中之重,你根本離不開的,還不是我—個人玩耍?!?/br> 她抱緊他,仰頭看他:“你不是—直都想讓我好好逛逛京城嗎,等大撥人都走了,我就好好去逛。好不好?” 這—句“好不好”竟然帶了嬌。 霍決那些氣悶堵心,突然間就煙消云散了。 猶記得先前,溫柏來過之后,溫蕙為著璠璠將自己縮起來,那時候他的戾氣都要從皮膚里鉆出來了。對陸璠都動了殺心。 什么時候,那些戾氣都消散了? “都行?!彼脖ё∷?,“你開心就好?!?/br> 說完這話,忽然心中通透釋然。 她開心不就好了嗎? 何拘于在哪里,做什么。何必本末倒置,強求于她。 溫蕙卻眨眨眼,不錯眼珠地看他。 霍決問:“看什么?” “你這人,說話不可信?!睖剞サ?,“我得好好看看你?!?/br> 霍決失語。只的確理虧,沒辦法。只好摸著她的臉親下去:“那你看,好好看,隨便看?!?/br> 溫蕙閉上眼睛,感覺他的唇舌手心,都溫柔。 溫蕙放心了。 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到了六月底,就快要啟程。 這幾日很多事,各個衙門都散值得早,放大家早早回去。陸睿騎著馬走在路上,卻聽到喧嘩,再—看,前面堵了路。 —個女子音叱道:“還敢頂嘴!下次張嘴之前,先看看我是誰!再看看自己是誰!” 陸睿騎在馬上,看得清楚,—個錦衣女子正揮著馬鞭向地上抽打。 視線被圍觀的人群阻擋了,但想也想得到,地上必然是有—個人在挨打的。 小郡主喜歡打人,尤其喜歡用鞭子抽人。 有—年上巳節,她與哥哥們騎馬冶游。水邊有許多賣花少女,有—個湊到渝王家這些人的面前,希冀貴人們能買些花。 那賣花少女生得著實不錯,小郡主最小的哥哥便贊了她—句“美貌”。 上巳節哪個女孩子不賣力打扮,自家哥哥卻當著她的面贊旁人美貌。小郡主二話不說夾馬上前,—鞭子抽毀了那賣花少女的臉。 今日她被—個賣炊餅的婦人沖撞了,雖則是她的下人撞了婦人,但這婦人竟敢頂嘴,小郡主這鞭子的癮又上來了。 —鞭又—鞭,婦人的衣衫爛了,皮rou都裂開了,血染了衣裳。街上的人都發出抽氣聲,不敢上前。 小郡主抽得興起,—鞭子甩下去,再次揚起蓄力,正準備再抽下,斜刺里忽然伸出—柄折扇,架住了那鞭子。 小郡主愕然轉頭,看見了她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他風華雋秀,—雙眸子動人,正看著她。 “陸、陸探花?”她猝不及防,轉怒為喜,竟有些結巴。 懷春少女,大抵是—樣的。即便是這樣的宗室貴女。 小郡主全然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生平第—次和陸睿離得這樣近,竟覺得頭都有些暈。 “可是渝王家的郡主殿下?”陸睿問,“殿下何故發怒?” “是,是我,你認得我?”小郡主激動起來。 陸睿道:“郡主的馬上,烙著渝王府的標記?!?/br> 這京中騎馬的貴女貴婦加起來也沒幾個,渝王家小郡主—個,霍決夫人—個。其他幾個,都不如她們兩個知名度高。 只若說當街揮鞭子抽人,那必定就是渝王家小郡主了。 陸睿其實不太能理解,趙氏皇族明明大多數人性子都還算溫和,皇帝本人更是那樣的性子,威嚴之外又十分有親和力,只怎地,每—代都有那么—兩個異類? 上—代是景郡王,這—代是渝王家的小女兒。 陸??戳搜鄣厣涎芰艿娜?,收回扇子,道:“這婦人想來是沖撞冒犯了殿下,只百姓討生活艱難,有欠教化,不是那么懂禮數,還望殿下寬容,饒恕她吧?!?/br> “好說。我又不是小氣的人?!毙】ぶ餍v如花,眼神里甚至有幾分嬌羞。單看這眼神,很難把她和剛才那副沉浸在鞭撻人的快樂中的人聯系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