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
小梳子看了眼溫蕙,出去了。 凈房里沒有旁人了,蕉葉才道:“我是想讓你,快逃?!?/br> 溫蕙執瓢的手頓住。 她想起來,跟蕉葉那唯一的一次見面,當霍決出現后,蕉葉趁著他背對著她的時候,拉開了自己的衣襟。 她那時候沒看清,困惑于她這個動作。很快,霍決就讓她消失了。 此時此刻,溫蕙看得清清楚楚了。 蕉葉赤果著身體,坐在浴凳上。前胸后背,身體的大多數地方,都有層層疊疊的疤痕。 那些痕跡觸目驚心,控訴著她曾經經歷的一切。 蕉葉當時想讓她看的,原來是這個。 蕉葉感嘆:“你是個良家啊,我當時想,那怎么行?” 一個良家,怎么承受得了那樣一個人? 這個良家會死的。 霍決近在身前,她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用自己的傷痕警告良家—— 逃??! 快逃??! 溫蕙流下了眼淚。 因在一年前,她是不能懂這份警告的。 現在,她實在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了。 這個叫作蕉葉的女子,身份卑賤至極,卻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可以稱得上是在用生命示警了。 因為她面對的是霍決,一個隨隨便便,就可以讓人死的人。 只要那個人,妨礙了他。 “你別哭?!苯度~卻說,“其實是你救了我,你救過我很多回了?!?/br> 她伸出手想給溫蕙看,那手心卻一層油泥。她“唉”了一聲,把手伸進水里使勁搓了搓,再伸出來給溫蕙看。 那手心有個舊傷痕,隱約看出來,像是一輪彎月。 “月牙兒,是我的乳名?!睖剞?,“你怎么會知道?” “我就知道一定是人名?!苯度~說,“我們的行規,為了不死,會讓客人自己定一個暗語,受不了時候,喊出暗語,客人知道該停下來……” 蕉葉慢慢地將她這個特殊的行業展露給溫蕙。 溫蕙靜靜聽著,幫她淋水,幫她搓洗,給她的身體打上香胰,徹底清潔。 “你恨他嗎?”她問蕉葉,“他這樣對你?!?/br> “不恨啊?!苯度~說,“只是客人而已?!?/br> 她說:“客人,都是病人,他們被附身了?!?/br> “最早最早的時候,我是恨的?!?/br> “后來,我遇到一個客人。嚇,他生得好看呢,是個俊郎君,特別的斯文??赡阆氩坏剿麑ξ易龀鲂┦裁词聛??!?/br> “等他再穿上衣服,就又變成一個斯斯文文的俊書生了。他甚至還抱著我,親我的額頭,一直跟我說對不起,說抱歉,像是一個特別溫柔的人?!?/br> “我問他,像他這樣的人,為什么要那樣呢?” “他說,他被附身了,他的身體里有一只獸。他需要一個馴獸的人,把那只獸馴服,這樣他穿上衣服走出去,就又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了?!?/br> “你不知道那個人看我的眼神有多溫柔?!?/br> “他告訴我,我就是那個馴獸的人?!?/br> “我其實一直挺驕傲的,因為我馴服過很多的獸,他們走出我的房間的時候,都變得平靜了?!?/br> “只這一次,我馴服不了了……都督啊,惡化得太快太厲害了,他的戾氣,比旁人要重得多。我好幾次,都要死在他手里了?!?/br> “幸好有你。你真的,救過我好幾命?!?/br> 第213章 霍決腳步急促,走進了正房的寢室里。 溫蕙正坐在圓桌邊,擺弄一只匣子。 那匣子體積頗大,結構和女子的妝匣差不多,最上層的蓋子可以掀開,下面一層層都是抽屜。 看到那只匣子,霍決的腳步驟然停住。 他明明,叫人把那只匣子收好了。 溫蕙翻弄著抽屜里的東西。 有金鎖鏈,帶著鐐銬,還有很多其他的工具,匪夷所思,無法想象。 霍決沉默地站在那里,看她擺弄。 溫蕙拿起一柄尖銳的利器,這東西不知道具體是該怎么使用的,她只握住,試著像蕉葉那樣,劃破自己的手心。 然而鋒利的尖兒只是觸到掌心,便被霍決一把抓住了。 “蕙娘……”他澀然道。卻說不下去。 當這些東西都曝露于溫蕙的面前,便是霍決這樣的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對她和自己,簡直是兩套標準。 他想讓她做他回憶中的“月牙兒”,卻不肯當她回憶中的“連毅哥哥”。他想讓溫蕙更了解他這個人,直面他的為人,與真正的他在一起。 但這個“真正的他”,決不包含這一面。 這一面,只在夜晚曝露,只曝露在蕉葉的面前,連他自己都無法在白日里直視。 他在白日里做的一切,無論殺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都還可以說是受命于天子,被迫于生存和世道。 但他在夜晚對蕉葉的做的事,才是真真正正的他自己。 溫蕙抬起眼,問他:“你這樣對她,自己會覺得快活是嗎?” 霍決緊抿嘴唇,不回答。 這樣一個問題,回答不了。 但很多時候,沉默等同于回答。 溫蕙站起來,扣上了匣子的頂蓋,手一推,匣子飛出去落在地上,金鐐銬閃閃發光,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鋪了一地。 把霍決,砸出了一地的狼狽。 “你說殺人就殺人的?!睖剞?,“卻為什么不殺蕉葉?你若當時殺了她,這些事,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br> 霍決只垂著眸。 溫蕙道:“就連你,都覺得蕉葉該活著,是吧?” 溫蕙想起蕉葉這個女人。 清洗干凈,她不肯躺在床上上藥。 “一年了,就想曬曬太陽,”她說,“還想吃烤rou?!?/br> 她說這話的時候盯著溫蕙,暗示得很明顯了。 溫蕙于是叫廚房去準備烤rou。 聽到有烤rou吃,蕉葉開心起來,乖起來,就到檐廊下,一邊曬太陽,一邊上藥。 “每一頓都可能是最后一頓,要吃得好才對得起自己?!彼f,“沒事,別擔心,皮外傷而已,我在我們院子里,忍痛的等級是甲等?!?/br> 當有人想送個行家里手給霍都督的時候,去買人。要求是,漂亮不漂亮在其次,能扛得住最重要。 mama把蕉葉給了那些人,因她的忍痛等級是甲等,最能忍。 小梳子給她清理腿上的傷,發出了咒罵。 蕉葉道:“別罵菩薩?!?/br> 小梳子道:“你還相信有菩薩!” “自然信的?!苯度~說,“世上當然有菩薩?!?/br> 小梳子嘲笑:“那她怎不來救你?!?/br> 蕉葉說:“我這不是得救了?” 小梳子惱怒:“放屁,救了你的是我,咳,和夫人!” 蕉葉道:“所以你們都是菩薩?!?/br> 蕉葉說:“我們院子的姑娘很貴的,去我們那里的人都有錢?!?/br> “我常想,他們都該是有妻有妾的,回到家里,會否也會自己的妻妾這么做呢?” “我原也恨菩薩慈悲,怎不救我?世上可真有菩薩嗎?” “后來那個俊郎君,他告訴我,在我這里平靜了,回家面對妻子,就可以溫柔待她了?!?/br> “我才明白,菩薩是真的在的,只她慈悲世人,不止一個我。她一直看著我呢,她叫我代她,在世間行事?!?/br> 小梳子才罵完菩薩,又罵蕉葉:“又瀆菩薩!” 她們兩個話特別多,一刻都不停,仿佛世上除了彼此說話,沒有別的事好做。 溫蕙坐在廊凳上看著她們。 兩個人姿色都平平,蕉葉也只是中人之姿罷了。 可溫蕙看著她,覺得她有菩薩相。 霍決被溫蕙質問,終于回答了一句:“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