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
父子二人一同往上房去。 路上,陸正忍不住側頭看了兒子幾眼。 也不知道是哪里變了,但的確跟從前變得不一樣了。 待到了上院,大門敞開著,仆婦丫鬟井井有條。 因陸夫人臥床,陸睿直接去了臥室。 楊mama面無表情地站在床邊,見他們父子二人進來,福了福身,對床里道:“夫人,公子回來了?!?/br> 床里卻沒有聲音。 陸睿走過去,看到陸夫人側臥著,背朝外。 他撩起下擺在床前跪下:“母親,兒回來了?!?/br> 床里依然沒有聲音。 陸正走過去坐在床邊,手輕輕地拍了拍陸夫人的背心,柔聲道:“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你還有璠璠,別難過了?!?/br> 陸夫人終于開口。 “嘉言?!彼?,“你把……璠璠帶走?!?/br> 陸睿抬頭。 母親還是面朝里側臥著,父親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 她道:“我如今,沒有精力照顧她。你,帶她走?!?/br> 陸睿躬身:“是?!?/br> 陸夫人沖身后擺擺手,道:“你祭一祭蕙娘,早日回京城去。不要,不要在這里耽誤時間?!?/br> 陸正握住了那只手,道:“你母親說的是,仕途為重。去吧,看看璠璠去?!?/br> 陸睿起身,叉手行禮,轉身離開。 楊mama在屋里只垂著手垂著眼,作一個粉飾太平的道具。 許久,陸正“哼”了一聲,站起來,也離開了。 他走了,楊mama才坐到床邊,握住了陸夫人的手。 陸夫人終于翻過身來,脖頸間的勒痕退了些,但還在。她問:“他怎樣安排你?” 楊mama答應了陪演這場戲,和陸正做了交易。她道:“打發我回余杭的莊子上,讓我男人做個莊頭?!?/br> 陸夫人道:“我無能,護不住你。房里的銀錢你知道在哪里,你拿五百兩去傍身?!?/br> 楊mama落淚:“太多了,太多了?!?/br> 陸夫人道:“拿去。不然我怕以后沒機會再給?!?/br> 楊mama只緊緊握住她的手。 陸?;氐搅藴剞サ脑鹤?。 不知道從何時起,溫蕙的院子就成了溫蕙的院子。 還記得在江州、在余杭,明明她的院子都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院子。 陸睿邁進院子里,夏青家的已經得了消息,帶著璠璠和幾個丫鬟出來迎陸睿。 “大姑娘,這是爹爹?!毕那嗉业某读顺董[璠的手。 陸睿凝目望去,半年的時間,那孩子似乎長大了許多,一張面孔隱隱能看出她娘親的影子。 他走過去,蹲下:“璠璠,爹回來了?!?/br> 璠璠看了他片刻。 家里的人不提娘親,但都總跟她提爹爹,其實爹爹的面孔早已經模糊了,但再見到真人就又想起來了。 她喚了聲:“爹爹?!?/br> 陸睿將她摟進了懷里,按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頭,溫柔地又說了一遍:“爹爹回來了?!?/br> “莫怕?!?/br>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陸睿將女兒抱起來,目光掃視了一遍。院中只有幾個小丫頭而已,大丫頭們一個不見,他問:“人呢?” 如今院子里,夏青家的算是身份最高的了。她道:“院里的丫頭們,因沒有照顧好少夫人,害夫人傷心過度一直休養,老爺發怒,都發賣了?!?/br> 陸睿眼神幽幽:“元兒、珍兒、香蘭、月桂?” 夏青家的垂頭道:“是,都發賣了?!?/br> 陸睿抱著璠璠,道:“你跟我來?!鞭D身朝正房走去。 夏青家的跟上。 陸睿單手推開了房門,邁進去。 屋子里依然每日有人打掃,十分潔凈。 只那個人不在了,穿梭忙碌的丫頭們也不見了。屋子就只是屋子,令他沒有“回來”的感覺。 陸睿在正堂坐下,懷中依然抱著女兒。 “跟我說說少夫人身前的事?!彼?,“你一直在院子里,該知道?!?/br> 夏青家的卻道:“奴婢并不清楚。少夫人染了風寒之后,怕過給大姑娘,就先讓大姑娘臨時挪到夫人的上院去了。后來少夫人去別苑養病,奴婢和大姑娘才挪回來?!?/br> 家里的規矩,小丫頭們進不得正房。正房里什么情況,只有大丫頭才清楚。 如今,清楚的人都沒了。 陸睿的眸子益發幽幽。 明白從夏青家的這里問不出什么來了,他微微頷首。 低頭柔聲跟璠璠說了兩句話,摸了摸她的頭道:“去和mama玩吧?!?/br> 放她下地,夏青家的牽著璠璠出去了。 陸睿起身,邁過槅扇,進了次間,又進了內室。 一切如舊,只是空??帐幨幍目?。 能把“家”填滿的,從來不是家具器物,是人。 陸睿的手撫過桌案,撫過床帳。 床上仿佛躺了一個人,雪背纖腰,鴉青的發絲迤邐了滿床。 可只眨了一下眼,便空蕩蕩了。 陸睿轉身,又回到次間里。 次間里有炕。 去年來到開封,陸夫人受不了火炕,在過來之前管事便提前拆了重做了地龍。但她喜歡火炕,所以這個院子里的抗便保留了。 比南方的木榻大得多,炕頭兩側還會擺箱子或者多寶格,臨著窗戶的位置,放個插屏。 陸睿走過去,在一側炕頭的箱子后面的縫隙里摸了摸,緩緩地抽出了一根人高的長木棍。 她的棍子日常便塞在這里,現在,還在這里。 她卻不在了。 陸睿上炕盤膝坐下,將那根長棍置在膝頭,緩緩地撫摸。 這大概是,嫁妝里她最愛的東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日不離身。 陸睿將那根棍子抱在了懷里,額頭輕輕地貼上去,閉上了眼睛。 許久,許久,他又睜開了眼睛。 不,這不是她嫁妝里的那一根。 這是后來,他叫劉富給她尋來的新的那一根。 原來的那根呢?哪去了? 陸睿想起來了。 折斷了。 第185章 陸睿去了書房。 霽雨一直留守在書房。他今年要滿十三了,該從內院調出去了,原就在等著春闈后再安排。少夫人的病逝,陸夫人的病倒休養,家里很多事都擱置了。 陸睿問溫蕙就診的事:“何時風寒?誰人診治?何時挪到別苑?何時傳回喪訊?” 大體的時間霽雨是知道的,但陸睿問了些細節他就不清楚了。他一直只是看守書房,少夫人的院子和夫人正院里的事如何能得知。 陸睿命令他:“去告訴平舟,打聽一下,元兒幾個人賣到哪里去了,能追的追回來?!?/br> “去問清楚,別苑在哪里?!?/br> “去給常大夫下個帖子,我明天去拜訪他?!?/br> 霽雨匆匆去了。 陸??纯刺焐?又去了陸夫人的上院。 陸正果然已經不在,院子里丘婆子見到他吃了一驚:“公子怎么又來了?” 丘婆子這些天暫代仆婦首領,風光得意。且替陸正做著見不得人的事,這上院里有許多秘密,尤其不能讓陸睿知道,這話便脫口而出。 陸睿道:“滾出去?!?/br> 他聲音十分平靜,若不是聽清楚了,都想不到他說的是這三個字。 丘婆子這些天搭起來的體面碎了滿地,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只又不敢真的滾,這院子里太多事要瞞著。 這些天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真到了家里冰雪一樣的公子跟前,頓時仿佛被打回原形,張嘴才說了一句“奴婢……”,那公子冰涼涼的目光投過來,她膝蓋一軟,就跪下了:“奴婢知錯了!公子恕罪。實在夫人一直靜養,受不得擾。若擾了夫人,滿院子的人都要被老爺責罰,奴婢才口不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