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但從溫蕙“病”了之后,劉富家的這份特權就被取消了。 她去打聽消息,頗費了一番周折,打聽出來的消息,也頗心驚。 “都被賣了?!彼樕加悬c發白,“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一起賣了?!?/br> 劉富家的害怕起來。 過去在溫家,因為窮賣作了奴仆,但家里男人實際上算個親兵,她自己也并不入府做事,其實沒有太多為人仆的感覺。 后來溫夫人挑了他們一家給溫蕙做陪房,她對要去陌生的地方頗感畏懼。只想不到是掉進了福窩里,從此過的日子都再不一樣了。 在溫蕙的庇護下,一家子都過得體面,也沒有什么危機感。 只到了此時,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格外強烈。 因被賣掉的幾家,在陸家都比劉家根基深。也是說賣,主人家提腳就賣了。 這給了劉富家的一種難言的惶恐。 男人們不在家,此時,她沒了主心骨,只能指望媳婦,媳婦曾是個體面大丫頭,十分有主意的。 “沒事。我們家是不用怕的?!本G茵道,“我們家是少夫人的陪房,身契都在少夫人的手里?,F在……應該還在少夫人房中。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收管好?!?/br> 以前負責溫蕙房中這些事的丫頭如今都被賣了啊。誰管著這些呢? “可是,”劉富家的問,“你的臉為什么這么白?” 她說完,綠茵的臉甚至變得更白了。 因綠茵也在害怕。因元兒悄悄跟她說了許多事,許多讓人不解懷疑的地方。她說姐妹們都有疑心,她還說想給平舟寫信…… 綠茵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給平舟寫信??删瓦B她給劉稻寫的信都被截回了。 而元兒說的,如今,知道那些可疑之處的人——元兒、珍兒、香蘭、月桂,都被賣了。沒人知道了,只有她了。 綠茵額頭滲出了冷汗。 可她什么都不能跟劉富家的說。 她這婆婆人是很好的,只沒什么見識,也扛不住事。 她只能自己憋著,難受著,擔驚受怕著。 這樣一日一日地,終于青州來了人。 溫蕙的二哥溫松趕來奔喪。 科舉乃是國之重事,每一屆的結果,都向外送的很快。 溫家去年九月里收到過溫蕙的信,說是已經闔家到了開封,給他們報個平安。 再后來,過年前跟著節禮收到一封。平時會啰嗦寫很多的meimei這次的信要短得多。她說妹夫陸嘉言去京城趕考了去了。又說她自己微恙,大夫讓她調理,她可能會暫時放下府里中饋,到莊子上調養。 她沒說她具體是什么病,十分含糊。溫家這時候就跟當初霍決剛聽說溫蕙“生病”時的反應一樣,也是猜溫蕙可能是為著生育之事特別去調養身體去了,所以才含糊其辭。 溫家人自然希望她這次能調養好,然后一舉得男的。 同時這時候陸嘉言上京趕考這件事,也成了溫家的大事。 溫家為何要將女兒嫁給讀書人呢,最終的目的,還不是夢想著有一個進士女婿。 妹夫陸嘉言是浙江解元,溫家做夢都夢見好幾回他中進士呢。 一家人便時不時地派溫柏或者溫松去趟青州城看公告,眼巴巴地盯著消息。 先得到的是妹夫陸嘉言得中會元的消息。 溫柏溫松兄弟倆差點樂暈了。為這個在堡里開了流水席,宴請全軍堡的人! 然后就繼續蹲公告,終于,等來了最終的結果! 探花! 媽呀,探花呀! 溫家祖墳冒青煙啦! 出了個探花女婿! 文曲星下凡的呀! 溫家又開流水席,還把這好消息送到所有親戚朋友、走得近的人家甚至有梁子的人家——這么好的好事,自然得讓他們知道知道,生生氣,嫉妒嫉妒。 可就在流水席還沒吃完的時候,陸家的年輕管事陸延一臉風塵仆仆的模樣,趕來了溫家堡。 一見面,先飆淚,然后甩鍋給溫家:“少夫人過身許久,怎地久等不來舅爺們!莫非沒收到我們送過來的消息?” 陸家當然根本就沒有送來過消息,都是瞎話。 溫家人當頭一棒,都懵了。 “什么?我妹子怎么了?” 兩個壯漢揮著拳頭扯著小陸管事的衣襟搖晃:“說清楚?!?/br> 小陸管事演技很好,傷心得聲情并茂地:“少夫人抱恙,久病不愈,二月里已經過身了。家里派了人來請舅爺們,只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實在沒辦法,又派了我來。只我來之前,天已經開始熱了,老爺說不行的話就只能先往余杭發喪了……” 溫家一家子懵了許久,才哭了出來。 因妹子先前的來信就提及過生病。生病過身是常見的事,好好一個大活人,有時候一場風寒就沒了。一家人自然不可能生出什么懷疑猜想,只哀哀戚戚地,商量之后,仍像當初報喪那時一樣,讓溫松代家里去奔喪。 溫松遂和陸延往開封去。 開封陸府,楊mama端著盤子,面無表情:“開門?!?/br> 丘婆子撇撇嘴,從腰間摘下鑰匙,開了上房的門。楊mama端著飯菜進去了。 “夫人,用飯了?!彼?。 陸夫人坐在榻上,安靜得像雕塑。 陽光打在她臉龐上,兩頰深陷,顴骨凸出,昔日保養如玉的女人,如今瘦得嚇人。 自被陸正軟禁在上房之后,她沒有一日吃得下,睡得好。 一想到溫蕙如今落在了閹人的手中被玩弄蹂躪,甚至不知道生死,她便感到噬骨焚心般的痛苦。 監察院霍決。 那是一個女人聽了會捂耳朵嫌臟的名字啊。他折磨女人的惡名在眾人間悄悄地傳播。年長的夫人們是不許年輕媳婦聽的,怕臟了她們的耳朵。 蕙娘。 蕙娘如今,還活著嗎? 如活著,又是活得怎樣的痛苦? 是她親手把那個孩子送到閹人手中去的啊。 一想到自己當初貪生怕死,竟無視了其中種種的風險,豬油蒙了心一般聽了溫蕙的主意把她送出去,陸夫人就痛苦得無以復加。 她試過自救和救人。 她分別給京城、青州和金陵都寫了求救的信??赡切┬哦紱]能送出去,全都被陸正截獲了。 他冷笑著,當著她的面把她的求救信一點點撕碎。 撕滅了她所有的希望。 兒子、舅公子、弟弟們……誰能,誰能救救蕙娘??? 求求你們! “這兩天有些個不長眼的,想輕慢大姑娘?!睏頼ama輕聲說。 果然只有提起璠璠,陸夫人的眼睛才能聚焦。 “然后呢?”她咬牙問。 “夏青家的是個有擔當的。她護著大姑娘呢?!睏頼ama道,“有她在,那些人便不敢了?!?/br> 陸夫人點點頭:“她以前在我跟前的時候,就是個能干的?!?/br> 夏青家的便是璠璠的教養mama。她是陸夫人親自挑出來的人。 果然沒有讓陸夫人失望。 溫蕙“去世”后,陸夫人又“養病”,難免有些腦子不清醒的人,想慢待陸璠。 夏青家的柳眉倒豎:“這是公子的嫡女,唯一的孩子,誰給你們的膽子!” 那些腦子不清醒的人才想起來,公子是多么地疼愛大姑娘。 砸砸嘴,不敢輕慢璠璠了。 只小聲嘀咕:“橫什么,待公子日后續弦,生個小公子,看你還能不能橫得起來?!?/br> 上房里,楊mama忽然跪下,淚流滿面。 “夫人,夫人?!彼蘖?,“都這樣了,你想開些啊,別跟老爺硬抗了!” “她又不是你生的!只是你媳婦,不是你女兒??!” “你是婆婆。你只是婆婆??!” 陸夫人流下眼淚。在透窗的陽光里晶瑩閃爍了一下,如寶石一般。 “倘喬mama在,”她說,“她絕不會這樣說?!?/br> 楊mama捂著臉嗚嗚地哭了。 陸夫人并不苛責她。 這世上沒有人能像喬mama一樣。 喬mama當年遇人不淑,毅然與丈夫和離,破家而出,成了一個無牽無掛的人。 一個獨身的女人在外面活不下去,她去向舊主人求庇護。 這個舊主人就是虞家老夫人,虞玫的母親。 虞老夫人不顧丈夫的反對,讓這個和離的舊日大丫頭到虞玫的身邊,做她的教養mama。 她對丈夫說:“她有敢和離的勇氣,這樣的女子在我女兒身邊,我相信她能保護好玫兒?!?/br> 丈夫被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