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宋夫人心想,這是不肯說了。 待輪到她,沒有娘家人,只能喜娘代替了娘家人上前客氣請了,全福人才起身到新娘身后,接過梳篦。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br> 發髻盤起,絲線絞臉,為她撲上最細膩的香粉,淡掃峨眉。 喜娘說得對,新娘的確美,要不然怎么能做霍都督的新娘呢。 只霍都督對女人的名聲……宋夫人心中暗嘆。 才想著霍都督,霍都督便來了。 院子有了響動?!岸级健?、“都督”的喚聲響起來。 宋夫人只偶爾在街上見過監察院黑色斗篷騎在馬上飄過,遠遠地看過那殺人不眨眼的權閹。離這么近,還是第一次,聽見外面次第響起的喚聲,就不由得心中一突。 卻聽新娘子說:“快攔住他?!?/br> 喜娘反應快,先一步搶出去了。 宋夫人左右看看,屋中只有婢女,總覺得這些婢女是不太可能去攔的。她想想,也出去了。 一個穿著紅色蟒袍的男人正要往里沖。 噫!這就是霍都督嗎?這么近看,還……挺俊的! 宋夫人忙和喜娘一起攔:“都督,都督,不能進!” “不能嗎?”霍都督問。 此時此刻,倒也感覺不到他有傳聞的那么可怕。問“不能嗎”的時候,那失望的眼神甚至讓人有點想笑。 喜娘和宋夫人原本忐忑的心便放了下來,笑道:“未婚夫妻哪能現在就見?要等過了禮?!?/br> 霍都督便停下了腳步,徘徊了兩下,問:“她可還好?” 這話問得,宋夫人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霍都督又道:“要不我還是看看?” 這是要請求她的允許嗎?宋夫人愕然。 新娘子的聲音卻從內室里傳出來:“我好著呢。你別給人家添亂?!?/br> 霍都督站在槅扇外道:“今日辛苦你累一些,過完禮就好了?!?/br> 新娘子道:“用你說?快回去?!?/br> 霍都督尷尬地摸摸鼻子,轉身對喜娘和宋夫人一揖到底:“今日勞累二位了?!?/br> 嚇得兩人忙回禮:“都督客氣了?!?/br> 好容易嚇人的人走了。 喜娘和宋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咳?!毕材锏?,“都督還挺俊的?!?/br> 宋夫人道:“是啊是啊?!?/br> 宋夫人說:“看著也挺開心的?!?/br> 喜娘道:“是啊是啊?!?/br> 兩個人尷尬對立了片刻,一起回了內室。 上完了妝,婢女們揭開罩布,露出了鳳冠霞帔。 宋夫人倒抽了口氣。 因她雖做過不知道多少次全福人了,到底還是第一次能親手碰到三品的翟冠霞帔。 新娘張開手臂,禮服一件件上身。霞帔披在肩上,翟冠戴在頭上。 待要給她罩上喜帕,新娘說:“不用急,出門再戴?!?/br> 新娘子比誰都從容,宋夫人想。 喜娘一直盯著刻漏,終于吉時到了,新娘蓋上了喜帕。 喜娘和宋夫人一起攙扶了她,走出正房。 院子里卻有個俊美至極的青年,他今日避諱新郎,沒有穿紅色??删┏钦l不認識監察左使念安呢。宋夫人看見他,心里就打了個突。 這也是傳說中,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位。 “我來背嫂嫂上轎?!彼Φ瞄_心。 滑天下之大稽了。 念安是霍決的契弟,哪有小叔子背嫂嫂上轎的。 不過再想到他其實是個凈過身的閹人,宋夫人就木著臉扶著新娘子上了他的背。 全福人不用再往前跟了,這時候就該娘家有眼力的人請全福人去喝茶并奉上禮金了。 這新娘沒有娘家人,孤零零的。 倒是有霍府的管事上來招呼,道:“夫人先歇歇,補個覺也行,為夫人安排了席面。都督請夫人晚上再陪一陪新娘,免得新娘一個人太冷清?!?/br> 等一下,什么意思。宋夫人忍不住問:“就,就我一個人嗎?” 管事道:“是?!?/br> 宋夫人問:“女客呢?” 早上是娘家嫁女的禮,晚上就是夫家成親的禮,該賓客盈門的。 管事卻道:“沒有女客?!?/br> 宋夫人只說不出話來。想起新娘那張干凈的容顏,秋水般的眸子,打心底,為新娘子難過。 這一日,新進士們都放假了。 因殿試之后,還有“選館”,即考庶吉士。若能考中,便能入翰林,做天子近臣。 沒有人不想離權力中心更近一些,入翰林登館閣,才是正途。 畢竟他們不如一甲的三人,能直接留在皇帝身邊,叫人羨慕。 今日狀元授了修撰,榜眼和探花授了編修。 皇帝依次接見了他們,御前答對。這是在皇帝給機會讓新人展示才華,三個人都打疊精神。 狀元第一個,待出來,榜眼被宣進去,榜眼也出來了,最后是探花。 聽到內侍唱名宣他,陸睿撫平衣擺上的褶,從容地站起來。 乾清宮的書房是皇帝日常處理政事接見臣子的地方,陸睿進去,皇帝賜了座。 皇帝問:“卿始出仕,未知有何志向?” 陸睿抬眸。 那皇帝還不到四十歲,正是男子盛年,巔峰時刻。 “臣生平,有三志?!标戭Q硗Π?,“若能以畢生之力,做成一件,便此生無憾?!?/br> …… 乾清宮中,響起皇帝的喟嘆:“卿這三志,何嘗不是朕想要做的事。只談何容易?!?/br> 因陸睿所謂的三志,其實就是大周的三大沉疴積弊。 “臣亦知?!标戭5?,“只幸好,臣還年輕,陛下也年輕?!?/br> 新科探花郎的確年輕,眉眼間都是清氣和銳氣,比那些官場上的老油條讓人看著舒服太多了。 比起來,狀元雖沉穩,也稱得上是厚積薄發,但因年紀的關系,已經沒了銳氣。 榜眼為人圓融,仕途上磨煉磨煉,能想見將來的官場手腕,卻少了清氣。 新血,還得像陸嘉言這樣,敢想,也敢說。 才想著陸探花敢想,陸探花已經伸手入懷,取出一本奏折,雙手奉上:“此臣所作三策,削藩策,整軍策,東海策?!?/br> 皇帝驚了。 內侍上前接了,奉給皇帝。 皇帝粗略先翻了翻《削藩策》,合上。 “陸嘉言,你真敢想?!?/br> 陸睿微微一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沒有什么不敢想?!?/br> 皇帝道:“宗室如何能入科舉?!?/br> 陸睿道:“所以,要剝離他們宗室的身份?!?/br> 皇帝道:“誰愿意沒有身份?!?/br> “有的?!标戭5?,“宗室龐大,靡費財政。以河南一地來說,稅賦幾被吃空??蓪嶋H上,落到每一個宗室身上,竟是富有富的不夠,窮有窮的不夠?!?/br> 皇帝問:“此話怎講?!?/br> “富者如親王、郡王,廣納妻妾,子孫之多,令人瞠目。維持這一大家子的奢靡生活,不夠?!标戭5?,“到旁支末系,沒了蔭封,要維持體面生活,亦不夠?!?/br> “宗室常在當地鬧事,占良田,奪稅賦,令地方官員不勝其擾。歸根到底,是因為陛下覺得給他們已經夠多了,實際上攤到每個人手里都不夠,卻又囿于身份,什么也不能做,自然只能生事,多占多搶。亦有將宗室女嫁與商人換彩禮的,失了體統?!?/br> “我昔日游歷結交一人,亦有進士之才,本想與他相約春闈,才知道,他是末支宗室,空有滿腹才學卻不能科舉,只余遺恨?!?/br> “太祖皇帝對宗室極其優待,自是希望自己的子孫衣食無憂的。只太祖皇帝肯定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宗室數量之龐大,已到了拖累朝廷的地步。這卻不是太祖皇帝的本意了?!?/br> “陸卿說的都對?!被实圯p叩著那奏章,“只你可知道,比起那些愿意的,更多的是不愿意的。你可知道這將觸動多少人的利益,有多大的反對聲音?!?/br> 陸睿抬眸:“陛下若讀了臣的《整軍策》便知,那才是真正觸動旁人利益的事。直如割人血rou,撕咬起來,都是血淋淋的?!?/br> 《整軍策》和《東海策》皇帝還沒看。但他是個胸有大志,十分勤勉的皇帝,光是從這名字上看,都能想象得出來的。 “卿的膽子真大,到底年輕?!彼f。 “正因年輕,才該膽大?!标戭Uf,“臣也怕日后宦海沉浮,再沒有這銳氣,或者連想的勇氣都沒有了。庸庸碌碌,只求個富貴?!?/br> 皇帝凝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