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若不能兩全,陸夫人絕不會如陸正一般茍且,犧牲溫蕙保全自家。 但若有可能兩全,既能保全陸家,又能保住溫蕙,陸夫人愿意鋌而走險一把。 但她們兩個都明白,這個事,陸正不可能同意。 因為鋌而走險,就意味著有風險。這個風險就是陸正被剝皮實草。 對陸正來說,在犧牲一個出身不高也沒生出孫子來的兒媳婦,和自己被剝皮實草這兩件事之間,他絕對會選擇前者,而不允許后者出現一絲可能性。 在“安安全全”和“可能會死”之間,陸正自然選擇“安安全全”。 而陸夫人,是在“慷慨赴死”和“可能會活”之間,選擇“可能會活”。 兩個人面對的選項就根本不同。 而同意這個簡陋計策的前提,是溫蕙一再地向她保證自己的功夫有能力脫身。 “沒有別的辦法了?!彼f,“但母親能有一條別的計策,我們也不必出此下策??墒菦]有了啊?!?/br> “母親,我想你活?!?/br> “我想嘉言仕途平安?!?/br> “我想我和璠璠能盡孝膝前,伴著母親長長久久。而不是一家零落,孀婦孤女獨活!” 陸夫人最終點了頭。 當年相看,嫌她舞槍弄棒,粗鄙不文。 誰料到有朝一日,要她刀尖作舞,替全家人去掙命! 陸夫人緊緊地握著溫蕙的手,落下了眼淚。 陸夫人與陸正道:“蕙娘已同意了,只她難過,我安慰她幾日?!?/br> 陸正同意了。 過了幾日,陸夫人又道:“她身體康健,突然暴病而亡,如何與身邊人交待,還是得緩著來。叫人看不出來才行?!?/br> 陸正深覺得有道理。 因獻媳這個事,若真叫人知道了,的確如陸夫人所說,余杭陸氏都沒法立足世間了。只怕陸氏族長震怒,將陸正這一房逐出宗族也不是不可能的。 的確得小心。 便讓溫蕙先“病”倒,“病”了七八日,借口照顧主人不力,把溫蕙身邊的大丫頭都調走。 溫蕙“病”中,叫人喚來了劉富家的。 劉富家的如今已經不當差。她是個勤快實在的女人,當初便知道自己在溫蕙這里其實管不了什么事,陸家的丫鬟們個個都能干,根本用不上她。只她記著溫夫人的吩咐,一直占著坑,不叫溫蕙身邊全是陸家丫頭,怕她年紀小被哄了去。 但時間漸漸流逝,溫蕙在陸家站住了腳。 溫蕙開始主持中饋時,她請辭過一回,溫蕙沒許。她便還一直就在溫蕙的院子,干拿個月錢。 等到這次跟著過來開封,她又請辭了一回,溫蕙知她誠懇,便許了。 如今劉家父子三人都跟在陸睿身邊,都有月錢,還常有打賞,家里過得挺好,也不差劉富家的這一份月錢。她退下來,還可以專心照顧綠茵——到了開封,綠茵便發嫁了,成了劉富家的兒媳。 劉稻父子三人都跟著陸睿上京了,綠茵忽然開始胸悶干嘔,一切脈,果然是有了身子了。 溫蕙這日將她喚來,給了她一個裹得嚴實的包裹,告訴她:“這個是給銀線的。你先收著,先不必給她?!?/br> 劉富家的便問:“那什么時候給?” 因陸家的產業都在江南,開封陸府和余杭陸府之間,不定期的有人過來或者過去。需要的話,讓人稍過去就行了。 溫蕙卻沉默很久,道:“等你覺得該給銀線的時候,你就給?!?/br> 劉富家的莫名其妙,她是個老實頭,非得追問才踏實:“哎呀呀,這說得我暈了,什么時候是該給她的時候?” 溫蕙卻道:“等到那時候,你就知道了。也可能你還沒給,我就收回來。但若需要給她,等時候到了,你就知道,該給她了。記得,不要跟別人說?!?/br> 劉富家的一腦袋霧水。 回到家,綠茵看到問了一句。 劉富家的對兒媳婦倒長了個心眼。因綠茵也曾做過溫蕙跟前的大丫頭,但銀線又不同,銀線是陪嫁丫頭,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萬一這東西是溫蕙私底下悄悄貼補銀線的呢,叫綠茵知道了,怕她會不高興。劉富家的就搪塞過去了,自己把東西收到了臥室里去。 又過了幾日,十一月了,陸家少夫人因身體的緣故,要尋一個清凈地方養病。 這日有陌生的馬車來接她。仆婦從人,都是沒見過的陌生面孔。 陸少夫人戴好了帷帽。 陸夫人忽然沖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臂。 陸正當時眉心就跳了跳,生怕婦道人家最后心軟反悔鬧起來。 幸好沒有,陸夫人十分安靜沉默。 她借著袖子的遮擋,摸了摸溫蕙的腰,又摸了摸她的手臂。 那腰帶是趕著縫出來的,里面縫了金葉子和路引。那袖子里藏著匕首。 婆媳倆在陸正目含警惕的監視之下,用眼神交流。 溫蕙點點頭。 陸夫人忍住眼淚,握緊溫蕙的手,用極低的聲音道:“若事不遂,你自己跑!” 溫蕙道:“璠璠托給母親了?!?/br> 陸夫人道:“你放心。我安排?!?/br> “咳?!标懻仙裨谠诘氐?,“夫人,讓媳婦趕緊上車吧,莫再著了風寒?!?/br> 溫蕙一刻不上車離開,陸正就一刻不踏實,生怕這兩個女子中哪一個會先崩潰亂說話叫嚷。 婆媳二人都不看他,實是根本不想看他。 教養mama領著璠璠上前,溫蕙蹲下抱住璠璠:“聽阿婆的話,阿婆叫你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乖?!?/br> 璠璠的聲音又柔又細,還帶著一點點奶氣:“娘你去哪里?帶璠璠一起?!?/br> 溫蕙舉起她兩只白胖小手親了又親:“娘很快就回來,你聽阿婆話。若淘氣,娘回來知道,打你手掌心?!?/br> 璠璠趕忙把小手都藏在了背后:“璠璠才沒有淘氣!” 溫蕙的心剎那柔軟。 要回來。 一定要回來! 陸正雖然玷辱了陸氏的門楣,但在這個家里,還有陸夫人,還有璠璠,若成功……還有陸嘉言。 她一定會回來的! “璠璠過來,莫拖著你母親,她還要去養身體?!标懻謱甜Bmama道,“哄哄她?!?/br> 才說完,只見那兒媳蹲著地上,忽地抬頭目光射過來。 一雙眸子含了箭一樣,竟有銳利之意。 陸正下意識地竟想退后一步,腳跟抬起才反應過來,又放下。 不是一直說是個溫順之人嗎?他心里咕噥。 因公公與媳婦要避嫌,他與溫蕙雖在同一個府里,也極少碰面,更極少打交道。 這年月,大多人家都是十來歲成親,一兩年內就生了兒子。兒子長到十來歲也成親。這時候公公三十許,正盛年,兒媳十五六,少美貌。實是得避嫌。 能不見面就不見面。 陸正對溫蕙的印象都來自陸夫人的描述。 在陸夫人的描述里,溫蕙溫柔、恭順、純孝。只后來卻發現是個好妒的,自己生不出來,竟不肯給兒子納妾置通房。陸正對溫蕙的印象便不好起來。 若能以她消災除禍,實是沒有任何損失。 又轉念想,江州堤壩案都結案了,趙勝時也安安靜靜,突然跑來威脅他,說到底還是為了溫蕙。 這么想的話,這次的事竟不怪他,竟全怪溫蕙!婦道人家生得太美貌,果然招災。 只不知道到底什么人看上了他家這媳婦,竟能使得動趙勝時親自來。難道是哪個宗親嗎?又不太可能。河南的宗親,大約是使不動趙勝時的。想來必定是個權勢之人, 要是能搭上這人……唉,真可恨趙勝時什么都不肯說!用了他的兒媳獲益,竟不肯分一杯羹與他! 實可恨! 溫蕙到底登車走了。 陸正對妻子道:“走吧,回去吧?!?/br> 陸夫人置若罔聞,直到那馬車駛出了路盡頭,拐了方向再看不到,才領著璠璠轉身往回走。 并沒有與陸正說一句話。 陸正訕訕。 這事能安安靜靜地辦成,妻子居功至偉,陸正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安撫妻子一下。 他去的時候,璠璠已經由教養mama領回去了。陸夫人一個人坐在榻上,發怔。 陸正“咳”一聲,踱過去,道:“辛苦了?!?/br> 陸夫人袖中握拳,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自然有恨,藏也藏不住。 陸正不大自在。他是知道妻子十分喜歡這媳婦的,安慰道:“往好處想,這般費盡心思要把她弄過去,是十分上心了,必不會錯待她。萬一是貴人呢?說不定比再咱家過得還好?!?/br> 陸夫人強忍住,逼問他:“就一點不知道嗎?便不知道是什么人,到底是往哪里去總知道吧?” “趙勝時什么都不肯說?!标懻裏o奈道,“如今他是強項,壓著我,我又不能逼他說?!?/br> 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孤身赴險去了,連去哪里,落到什么人手上都一點不知道! 陸夫人氣恨得流下眼淚。 “莫哭,莫哭?!标懻^痛,道,“來找你是商量,咱們這里如何善后,莫哭了,先說正事?!?/br> 陸夫人抹去淚水,道:“不能太突然,叫人生疑就不好了。陸家百年世家的清譽,可不能毀在咱們這一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