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過程沒有她以為的那么好,疼痛占了大多數時間,但她整個人都被快樂和興奮包裹著。 空著的那只手,抱了抱提著燈籠的手臂,還能感覺到自己被陸睿的氣息包圍著。 她如今,有了歸宿了! 看到琉光院的燈光,她腳步頓了頓,平穩了一下情緒,才走過去。 守門的婆子看見她,眸光復雜。 落落不在乎,徑直走進去。 燕脂坐在正房的檐廊下,無精打采,看到她,“啊”了一聲,轉身進了正房。 很快綠茵出來了。 綠茵站在階上,穩穩地擋住了正房的門:“回來了?” 落落提著燈籠站在院中,細聲細氣地問:“夫人睡了嗎?” 綠茵沒回答她,卻問:“公子收用你了嗎?” 落落沒想到綠茵這樣大剌剌地在院子里就問出這個問題。廂房耳房里,似乎有許多眼睛都在看著她似的。窗戶后面,隱隱有議論聲。 落落道:“我不同你說,我要見少夫人,我有事要稟報?!?/br> 綠茵道:“我是代少夫人問的?!?/br> 落落沉默了片刻,回答:“收了?!?/br> 綠茵點點頭,道:“你收拾一下東西,去雙花水榭吧。少夫人說,以后你在那邊服侍公子?!?/br> 像老爺書房里的那些丫頭似的嗎?那怎么行呢。 落落臉色變了,聲音高起來:“你讓我見少夫人!” 吵起來就太難看了,綠茵轉身進去了。 過了片刻,門打開,一只精致的繡鞋邁出來,溫蕙披著衣衫站在階上看著落落。 空空的袖子在夜風里飄蕩,她的頭發散著,像是剛沐浴完。臉龐在燈火中看起來特別干凈,也平靜,但遙遠。 落落跪了下去:“少夫人,公子叫我稟報夫人,我、我已經被收房了?!?/br> 最后一句聲音輕輕的,卻堅定。 “知道了?!睖剞c點頭,道,“你收拾東西,搬到雙花水榭去,以后在那邊好好伺候公子?!?/br> 落落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作為這院子里的丫頭,提通房也好,提妾室也好,都應該留在這個院子里,或者住在跨院里。 尤其是她,她不同于旁人,她是陪嫁丫鬟。她做通房妾室是該幫溫蕙把陸睿留在溫蕙的院子里不讓他去別處的。這才是她的責任。 溫蕙讓她去雙花水榭,就是趕她走。 “我是你的陪嫁丫鬟啊,我是個官奴婢啊……”她哭了出來,“為什么……” 為什么溫蕙就是容不下她呢? 溫蕙看著燈光下的落落。 她曾經覺得落落很有學問,還會背詩。 后來她來到陸家,在陸夫人和陸睿的指點下不斷學習,學問很快超過落落了。但溫蕙仍然待落落很寬和。 因為她年紀小,因為可憐她的身世,也是因為她就只有銀線和落落兩個陪嫁丫鬟,這兩個不同于陸家的丫鬟,對溫蕙來說,是“娘家人”。 是人啊。 溫蕙無奈地笑了笑。 陸夫人教了她那么久,她終究還是辜負了她的教導了。 沒辦法不把別人當人啊。 既是活生生的人,面孔氣息都熟悉的人,溫蕙是沒辦法坦然地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 會無法呼吸。 會撕裂。 是的,她就是妒。 既是人,怎么可能不妒。 男人對女人的要求,苛刻得簡直可笑。 他們寫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詩句時,卻不備注通房妾室伎子歌姬女妓都不算人。 而當溫蕙把落落看作個人,直面這所謂的“妒”的時候,從前許許多多盤繞在心頭的困惑、不解,突然都散去了。 腦子中一片清明,胸臆中有種難言的通透。 “夫君明年春闈,要安心讀書。你在那邊好好侍候,莫擾他心亂?!彼届o地道,“去吧?!?/br> 說完,拉了拉衣襟,轉身回房了。 她是真的不要她了。 落落跪在地上,發呆。 綠茵走下來,把她拉起來:“jiejie收拾一下吧,我送jiejie過去?!?/br> 落落有些失神落魄。 因她從十歲起,就依附著溫蕙生存了。溫蕙如今不要她了,她的心底茫然又惶然。 直到收拾起東西來,才又漸漸踏實起來。 她已經有了歸宿了,她已經是公子的人了,不怕。 不怕的。 收拾好包袱從后罩房來到前院,落落又愣了。 前院不止有綠茵在等她,還有八個粗使仆婦,每兩人抬一口箱子。見她來了,綠茵臉上帶著愁容,揮了揮手:“走吧?!?/br> 落落惴惴跟上。 聽說溫蕙把落落和他常用的衣物都送到雙花水榭來了,陸睿抬起眼。 綠茵根本不敢看他,拼命垂著眼。 陸睿問:“她說什么了嗎?” 綠茵咬半天嘴唇。 陸睿道:“說?!?/br> 綠茵說:“少夫人說,公子若問一切緣由,只有一個字?!?/br> 但她不敢把那個字說出來。她將陸睿的茶水倒了點在桌面上,指尖沾著水,在桌上寫下那個字。 她又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放到桌上,道:“少夫人說,落落是提通房還是提姨娘,還請公子示下?!?/br> 紙張展開,有名有姓有手印,有衙門的印,公人的畫押,不是別的,是落落的身契。 溫蕙不要落落了,把落落完全地給了陸睿。 明明是,主母最好掌握的官奴婢。 一生依附她,生死都由她。 說不要,就不要了,隨他。 陸睿盯著桌子,說:“出去?!?/br> 綠茵一頓,不再說話,福了個身,退出去了。 落落在外面候著,見她出來,忙問:“公子怎么說?!?/br> 綠茵道:“公子什么都沒說。你好好服侍公子吧,我回去交差了?!?/br> 綠茵指揮著仆婦將陸睿常用的衣物收進書房的臥室里,然后便離開了。 留下落落,抱著自己的包袱,茫然。 陸睿望著桌面,水漬漸漸風干。 一個“妒”字,隨風而去,消失在了空氣里。 “好大的膽子?!标戭D剜?。 “竟敢承認妒?!?/br> “竟不要我了?” 夫妻自此分居。 溫蕙居于琉光院,陸睿居于雙花水榭。 對外稱,春闈將近,要收心讀書。 銀線第二天便得了消息。綠茵親自跑了一趟過去,把事情跟她說了。 銀線把孩子丟給婆婆,急匆匆去了琉光院,見著溫蕙,氣惱道:“這怎么著?以后跟姑爺就不往一塊處了是怎么著?你怎么這么倔呢!” 溫蕙道:“既知道我倔,就別說啦。哪次說得過我呀?!?/br> 她神情語氣,宛如從前在青州,就是個倔妮子。 銀線很久沒見溫蕙流露出這種神情語氣了,竟恍惚有些懷念,又反應過來:“那落落呢,你怎地連身契都給了姑爺?!?/br> 要銀線說,落落的身契必須好好拿著,萬一以后她生了兒子母憑子貴呢?捏著她的身契就不怕她作妖了。 銀線的想法才是正常的吧,溫蕙想。 她自言自語:“我果然是個怪人啊?!?/br> 還以為自己改了,原來,改不了。 “你別管了?!彼f,“你管不了?!?/br> 銀線頹然。 陸夫人也沒想到她一時沖動,說了那番話給陸睿,引發了這一連串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