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待到兒媳、孫子、孫媳婦上來辭別。老太太對唯一金孫自然是萬般不舍,對兒媳便例行公事般的笑笑。等輪到溫蕙,溫蕙覺得那笑不僅假,而且那老太太似乎對她唯恐避之不及? 但溫蕙自從將她在自己心里定義成一個“惡”人之后,心態上便調整得非常之好。該行禮行禮,該說吉祥話說吉祥話。 陸夫人看在眼底都暗暗點頭,覺得溫蕙于氣度上,實有很大的進步,竟能淡然面對太婆婆的冷待了。 她哪知道她這兒媳是簡單的一刀切,在自個心里邊將人簡單粗暴地就分為“好人”和“惡人”了呢。 自陸老夫人牽頭,眾人紛紛登船,因人多,竟雇了好幾條大船,實令溫蕙咋舌。 先上去的自然是主人們,仆婦們亦步亦趨。 陸家眾人在岸上目送。 只老太太身后的仆婦中,忽有一個年輕女子回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那一眼,有著說不清的幽怨,也不知道到底是看陸睿,還是看溫蕙,或者兩個人都看? 溫蕙一怔。 沒有人告訴她那女子是誰,可是這一眼之中,溫蕙心頭忽然閃過靈犀,一瞬間便明白了她是誰! 原來玉姿,生得這么漂亮。 溫蕙控制不住自己轉頭去看陸睿。 陸睿正看著登船的人。他的目光像是落在每一個人身上,又沒有落在具體的誰身上。玉姿在仆婦中漂亮得一眼便能看到,在陸睿眼中似乎也與旁的婦人沒有區別。 他是沒看到玉姿? 就在眼前,該看到了啊。 或者他看到的時候,竟不會想起這是曾跟他同床共枕過的女子嗎? 溫蕙感到深深的困惑。 心底又隱隱難受,卻是一種與“妒”并不相同的難受。只太難說得清,溫蕙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蛟S又是她亂發臆想了吧? 是呢,她自小就是這樣的怪人。 虞家舅母們與陸夫人道別。 二夫人道:“我看了幾日,你這媳婦很不錯,你以后要享媳婦福了?!?/br> 陸夫人笑吟吟:“可是嫉妒了?” 小舅母這次終于沒說什么,只多看了陸睿一眼,神色頗有幾分遺憾。 溫蕙帶著“被夸獎后的羞澀”站在陸睿身邊,心底暗暗替自己的親娘溫夫人驕傲了一把。 ——那么多人想當陸嘉言的岳母呢,最后這位子被她親娘坐上了,值得驕傲。 親戚們都上了船,幾只大船張起了帆。江州和余杭水系貫通,行船要比陸地快得多了,幾日便到。陸老夫人說“隨時來”也不是虛的。 溫蕙極目遠眺,目送帆船離去。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前面陸夫人的身上。 陸夫人身形毫無變化,肩膀也從未松弛。但溫蕙在這一刻就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原來竟這么明顯嗎?溫蕙吃驚。 陸夫人如此端持,還如此清晰呢。再想想她自己拍胸口、長吐氣、松肩膀……怨不得陸夫人要提醒她,不要讓別人察覺出來呢。溫蕙想著,以后可得注意些。 但溫蕙其實忽略了一點——以溫夫人的端持,便是親密如她的丈夫陸正,就在身邊,亦不能發現妻子正“松了一口氣”。實是溫蕙自小習武,對人的氣息比旁人更敏感一些。 陸夫人是她的婆婆,她下意識地時時刻刻都關注她。陸夫人此時的狀態,正接近于“自戰場下來,才卸甲”,于溫蕙,感受得便比平時、比別人更清晰些。 親戚們一走,陸府一下子就顯出來清靜了。 陸睿道:“明日里我也要回書院讀書了?!比讜涸诮莩墙?,陸睿要早起出城,傍晚回城。 只江州城也沒有多大,跟溫蕙描述了一下,溫蕙估量著,差不多也就是從一個百戶所到另一個百戶所一半的距離,可能都還不到。 陸睿道:“明天起,你便一個人陪伴母親了,你可行?” 溫蕙小胸脯一挺:“當然行!我這兩天,都跟著母親和喬mama處理家事呢!” 陸睿好笑:“瞧把你厲害得!” 他眉眼舒展,道:“那就把母親托給你了?!?/br> 溫蕙胸中如蕩層云:“我盡力讓母親開心!” 陸睿又去上房陸夫人那里說:“明日兒子便要回書院讀書了,溫氏什么都不懂,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母親盡管罵她?!?/br> 這些天連軸轉,事務多且繁瑣,好不容易都結束了,陸夫人給自己放半天假,執著棋子打個譜。聞聽陸睿這話,她眼也不抬,冷笑道:“罵有什么用?該當天天給她立規矩,來了先在門外等一炷香的功夫,再進來伺候我用飯,一上午都站著聽我教導家事才行?!?/br> 陸睿的嘴巴張了張。 陸夫人把棋子一丟,乜了他一眼:“當我是你祖母?” 陸睿摸摸鼻子,頗訕訕。老實下來,說了真話:“蕙娘還小,人也憨,沒心機,反應不夠機敏,說話也不太懂得婉轉含蓄。還請母親多寬容她?!?/br> 陸夫人冷哼一聲,道:“我們婆媳的事,你少cao心。自去上你的學去!” 陸睿深深一揖:“蕙娘就托給母親了?!?/br> 陸夫人道:“快走。我見不得蠢人?!?/br> 陸?;伊锪镒吡?。 喬mama一直繃著,待他走了,才撲哧一笑。 陸夫人頗看不起,道:“竟跟我玩這雕蟲小技?!?/br> 喬mama嘆道:“也是在老夫人面前慣了?!?/br> 老虔婆聽不得陸夫人一丁點好話。陸睿小小年紀時便發現若在祖母面前隱露對母親“不在意”或者“不滿”的口吻,反而能讓母親能在祖母面前更輕松一些。 久而久之,無師自通了這等話術。 只陸夫人卻不是老夫人,不吃這一套。 喬mama又掩口道:“還說人家憨,不機敏?!睂嵱X得好笑。 陸夫人也納悶:“溫氏雖學問、見識上欠缺些,但并不愚笨?!彼莾鹤佣ㄊ亲砸曁?,竟覺得溫氏不機敏。 她們兩個哪知道,陸睿常把溫蕙吻得暈暈乎乎,手腳都發軟,哪里還機敏得起來。 只陸夫人忽又道:“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睿官兒小時候,明明愛笑,話很多。后來他出了蒙,要正式進學了,那時候陸正還在一地任縣令,當地實無什么像樣的書院,家里便為他安排了余杭的梧桐書院。睿官兒帶著幾個丫鬟,數個小廝回去了余杭。 她在外面陪著陸正做官。 等再見到,那孩子長高了些,卻不愛笑了,也不愛說話。 他身邊的人全換掉了,都是老太婆安排的人。 他趁著丫鬟們退下,才悄悄跟她說,母親,我在祖母跟前會對母親冷淡,但不是真的,母親不要當真,不要真的難過。 陸夫人回憶起這些,眼睛忽然模糊了。 翌日天亮,溫蕙醒來。 她伸個懶腰,拉拉韌帶,穿著中衣中褲便先在房中扎了一炷香的馬步。 在溫家的時候,通常都是在院子里扎。只女子扎馬步的樣子肯定是不夠雅相的,在溫家自然無事,但溫蕙直覺,若她扎馬步的樣子被陸家的丫頭們看到了,她們或許面上不敢,但心里一定會笑的。 溫蕙也是有心眼的。 銀線和落落聽到她里面動靜起來,便進來了,收拾床鋪、打理今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飾。 扎完了馬步,練完了基本功,溫蕙套上練功的短打,從箱子后面摸出了她的棍子,拎著便去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也都已經起了。 青杏、梅香已經在茶房里燒熱水。孫婆子、寧兒、彩云在院中灑掃,燕脂拿塊抹布擦拭著檐廊下的條凳。見了她,俱都屈膝喊一聲“少夫人”,一派清晨景象。 “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睖剞ヌ嶂髯幼呦屡_階,只提醒,“離我遠點?!?/br> 寧兒、彩云便都避開,只已經見識過了,現在也不會再驚訝了。少夫人一根長棍舞起來,虎虎生風,神鬼莫測的,煞是好看。 待收了棍,溫蕙才感覺是終于恢復了正常的晨練強度。然后回房洗漱梳頭換衣裳,往上房去請安。 媳婦晨昏定省的時辰都是有講究的,媳婦來的時候定是公公已經走了,以免公媳碰面尷尬。溫蕙雖和陸正同在一個府里,卻是極少和這公公碰面的。 至今,她熟悉了陸睿,熟悉了陸夫人和陸夫人身邊的喬mama、楊mama等一干人,公公陸正對于她,卻始終仿佛一個陌生人。 陸正若宿在上房,陸夫人便須起得早些,服侍了陸正用早飯。等陸正走了,兒媳便正好也來了。若陸正不宿在正房,陸夫人還可以多睡一會子再起,起身了,兒媳便也正好來了。 現在陸正宿在上房的時候不多,陸夫人樂得輕松。 溫蕙來了,陸夫人便和溫蕙一同用早飯。 飯用完了,院子里等著回稟的媳婦子已經規矩排了一隊。陸夫人和溫蕙坐了正堂,一個一個地喚進去回事。 天下的家務都是差不多的,只陸家人多,事更多一些。最重要的是,于銀錢、用度上的標準不太一樣,溫蕙須得細聽,對自家的用度心里有個數。 只讓溫蕙咋舌的是,許多事都得提前許多日子便開始cao辦。譬如現在還是春日里,前兩天她便幫著打理府里下人做夏裝的事。 而今天,竟然已經把端午的節禮提上日程了,這其中就有青州少夫人的娘家,也就是溫家。 原來是一些離得遠的人家,須得算好路程時日提前將節禮上路,怪不得江州青州離得那么遠,每份節禮都能趕在正日子前抵達。 只溫蕙想,她哥哥們走了才幾天啊,馬上陸家的端午節禮就要出發了。 怎么就不能當時讓哥哥們一并直接帶回去,多省事呢。 就不。 就得講究。 第60章 親戚們都走了,沒有了那些額外的瑣瑣碎碎的煩人事情,單就只江州陸府的家務事,陸夫人處理起來是又快又順手的。一個早晨過去,太陽才高一些的時候,媳婦子們便一個個都得了指示或者領了對牌離開了。 陸夫人原本已經領了溫蕙去次間里喝茶準備稍微喘口氣了,忽地有丫鬟進來:“二管事來了?!?/br> 陸夫人直接放下了茶盞站起來了,邁了一步,轉頭道:“你也來?!?/br> 溫蕙原本看到婆婆站起來就也跟著站起來了,便一起跟著出去。 這些天內院的管事媳婦、婆子們她也漸漸熟悉了,外院的管事卻還不太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