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下人道:“沒有,但他揪著前面的人打聽了清嫵姑娘?!?/br> “清嫵姑娘” 就是坐在屋子中央彈唱的那個絕色。她上個主人十分愛她,不肯出讓?,F在那戶人家已經不存在了。清嫵也成了馬迎春的人。 想不到還有別人惦記她。 馬迎春嗤笑一聲,起了身。婢女們忙取過外衫為他披上,待要替他穿好,馬迎春不耐煩地揮揮手:“披著就行了?!?/br> 要是襄王府世子,他還會顧忌些,四公子不過一個庶出的王子而已。馬迎春就這樣一派風流名士般的姿態去了前面。 倘若來的是那些知府知縣的,馬迎春或許還能提起警惕防一防。畢竟那些人恨不得他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也怕遇到那種讀書讀傻了的,舍了一身剮也要為民除他這個害的。 但來的是個皇族宗室,是襄王四子,這將來就是一個閑散郡王。誰會為民除他這個害,這些宗室也不會,也不敢。 馬迎春見趙烺,完全是放松的、不設防的狀態。 他來到前面,便見那玉樹臨風的貴公子帶著笑站了起來:“馬公公?!?/br> 馬迎春披著外衫,笑著往前走:“這是吹得什么風,把四……” 眼前白光閃過。 這一生,如夢。 戛然而止。 來之前說好了,趙烺負責和馬迎春敷衍,霍決伺機狙殺。 但趙烺沒想到霍決說的這個“伺機”,連給他和馬迎春說一句囫圇話的時間都沒有。 馬迎春笑著過來,他才想笑著迎上去,霍決已經出刀了??! 血飛濺到了趙烺的臉上,甚至嘴巴里。他品出淡淡的甜和腥。 他的眼睛一眨都沒眨,真的是眼睜睜地看著馬迎春一顆大好頭顱是怎么騰空飛起,劃出了旋轉的弧線,而后落地。至于落地之后的彈跳、滾動,他沒再關注。 他的視線只盯著霍決的刀鋒。 雪線一樣的刀鋒上有紅色流動。 那刀鋒還斬定在空中,沒有收式。那握刀的人,渾身緊繃,蓄滿力量,如箭矢,如獵豹。 霍決這個姿態定格在趙烺的瞳孔中很多年都沒有忘記。 廳中的婢女、小廝尖叫起來。 那雪鋒在空氣中劃過幾道轉瞬即逝的光,那些尖叫便也戛然而止了。 小安在外面聞聲,便和伙伴們動手了。等他跑進來的時候,廳里廳外的事都已經結束?;魶Q喝道:“去!” 小安又跑了出去,放了一支信號煙花。 很快趙烺聽到外面響起的嘈雜的聲音。 “襄王府替天行道!” “四王子已斬殺豎閹馬迎春!” “繳械不殺!繳械不殺??!” 霍決從懷中掏出帕子,將上首濺上了血珠的椅子擦干凈:“公子?!?/br> 四公子一提衣擺,走過去坐下。 廳里躺著赫赫有名的大太監馬迎春的無頭尸體,血流了一地。婢女小廝的尸體橫七豎八。 窗戶上時有人影晃動,有呼喝叫罵,有驚叫哭喊,也有兵器之聲。 趙烺坐在椅子上,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大廳的正門——霍決提著繡春刀站在那里。 那個不算是男人的男人,兩腿微分,立在那里。細窄的刀刃上有血一滴一滴落在水磨石地板上。 他一動不動,如磐石,如砥柱。但有人敢沖入廳中危及趙烺的安全,他便會手起刀落,將危險斬殺于未然。 他與他殺的這些人無冤無仇,甚至素不相識。 但人生就是這樣,作為一個無根之人,他的腳下必須踩著些什么,才能一步步走高。 手起刀落,又一個闖進來的人身首異處,尸體倒在地上。那些血液漫過來,霍決微微抬腳,然后狠狠踩住—— 為了活出個人樣子……我變成鬼也不怕。 月牙兒,你的連毅哥哥絕不會叫人踩在腳下踐踏! 外面漸漸響起的都是求饒聲。四下呼喝的都是襄王府府兵的號令。 襄王四子趙烺,一直盯著霍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般的背影。 便是在景順五十年的這一日,趙烺終于意識到,霍決……是一柄多么鋒利的刀。 …… 溫蕙是想不到,暈車的人,也會暈船。 她剛上船的時候,吐得七葷八素,連離家的悲傷都沖淡了,實在是也沒有力氣悲傷了。 好容易終于適應了,不再吐了,船眼見著也要到江州了。 溫柏只愁:“你下了船多吃點,瘦成這樣子,身體都壞了?!?/br> 他年紀最大,從小跟著父親,見到的都是軍戶人家的健實婦人。從小耳濡目染被灌輸的也是,娶妻要娶那看著就結實、能干活、好生養的。 他娘疼他,為他求的楊氏,不僅身體結實,相貌生得也不差,兩全其美! 他原覺得他meimei也是又結實又好看的,正好。誰知道她走了一趟湖廣回來,就跟漏了氣似的,一日比一日瘦。這看著都不像山東女人,倒有點像她那個婆婆了。 溫柏是親哥,這親的,就只想看見自家人都健健康康的,哪怕溫蕙瘦下來大眼鵝頸,削肩細腰的十分好看,他也心疼。 溫蕙照著銅鏡,卻說:“你別管,不吃?!?/br> 溫柏再啰里吧嗦,她就踢他。氣得溫柏直翻白眼,罵:“死妮子!再踢我我還手啦!” 溫蕙脖子一梗:“來呀!” 溫柏齜牙對著空氣揮拳頭。 陸家的仆婦忽來敲門,兄妹兩個嗖地一下,一個“敦厚沉穩”,一個“溫良嫻靜”了起來。 仆婦進來稟報:“管事讓稟報舅公子,明日便要靠岸江州了。路上沒有耽擱,想來公子定已在碼頭迎候新娘了?!?/br> 溫蕙臉上熱了起來,全沒了剛才跟哥哥斗嘴時的小性兒模樣,微微垂了頭。 陸家仆婦看在眼里,心里微微點頭,告退了。 溫柏一看人家都走了,他妹子還一副傻樣子,忍不住道:“嘖,嘖,人都走了,不用裝了?!?/br> 溫蕙提起裙擺就踹過去! 溫柏機敏后撤,溫蕙這一腳就踹空了。 “你再潑!你再潑!”溫柏叫喚,“小心叫你婆婆知道了不待見你!” 溫蕙:“有本事別跑!” 溫柏已經沒影了。 翌日,劉富家的、銀線和落落三個人下了大力氣把溫蕙打扮了出來。 陸家的人早提點過,二三月青州還凍人,南方已經春暖花開。一路行來,的確衣裳是越穿越薄,襖子都穿不住了,只穿著夾衣即可。 鮮亮的新衣裳上身,溫蕙可不敢再淘氣,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跟在哥哥們身后出了船艙。 船還沒靠岸,便看見那碼頭上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比起記憶中,已經開始有了青年的模樣,站在他的父親身邊,為管事、小廝和仆婦簇擁著,含笑望著她。 翩翩公子如玉。 他明亮的眼睛和溫潤的笑令溫蕙忘記了羞澀和規矩,她與他隔空對視,忍不住也是一笑。 陸睿的腦子里一瞬間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美麗詩詞,卻都不足以描述未婚妻子春風里這一笑的明媚。 充滿了對未來,對婚姻,對他的期盼。 真好。 第30章 陸睿的父親陸正親自到碼頭來接溫氏兄妹三人。 溫柏不知道陸正這個人便是這樣。他要做一件事,便要做得漂亮。 譬如他既然決定了要與溫家結兩姓之好,便能做到給溫蕙添嫁妝、做體面,讓溫家上上下下都念著他的好。 溫柏見陸正竟親自來碼頭接,而不是坐在府中等他這個晚輩上門拜見,十分地感動。跳下舢板便幾步過去,誠心誠意地給陸正深揖行禮:“陸叔叔,您怎么來了,折煞我們兄妹了!” 陸正熱情地扶著他手臂將他托起,又對跟在后面行禮的溫松點頭,笑道:“賢侄們不必多禮。你知道我家人丁稀薄,這添丁進口的喜事,你想讓叔叔在家坐著干等嗎?快與我說說,令尊令堂可都康健如舊嗎?” 他話語詼諧,態度親昵熱情,讓人如沐春風。 溫柏心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心想,陸大人這樣誠心誠意與溫家結親,想來月牙兒以后的日子不會難過。 忙與陸正執手道:“都好,都好!托您的?!?/br> 眼睛不由自主地卻看向陸睿。 陸睿帶笑行禮:“大哥、二哥,一路辛苦了?!?/br> “哎!”溫柏高高興興地應了這一聲“大哥”。 溫松則趕緊擺手:“不辛苦,不辛苦!”又回頭喊妹子:“來見禮?!?/br> 溫蕙一直老老實實地跟著哥哥們呢,好容易他們男人說完話,終于輪到她了。 規規矩矩地上前福身給陸正行禮。陸正虛抬:“侄女一路辛苦了?!?/br> 待到給陸睿行禮的時候,不敢抬眼看他——她剛剛突然發現自己有個毛病,看見了陸睿就想對他笑,這不知道是什么病,總之眼下肯定是不適宜的。 陸睿含笑回禮:“meimei辛苦了?!?/br> 溫蕙垂著眼,學著她二哥的樣子,中規中矩地回答:“不辛苦?!?/br> 未婚夫妻不宜相見,見過禮溫蕙便被陸家的仆婦簇擁著上了車,留男人們在車下說話。 銀線與溫蕙同車,在車里壓低了聲音與溫蕙道:“這車真寬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