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老mama趕緊擋她的嘴:“我的姑娘!別亂說話?!?/br> 這是看著她長大的教養嬤嬤,喚起陸夫人,情急起來還是會喊“姑娘”。 陸夫人推開她的手,冷笑:“怕什么,只要老太婆不來,這個江州陸府,我當家?!?/br> 第20章 自溫松的婚事之后,溫家近一年之內的大事,就是溫蕙出閣了。 溫蕙的二嫂姓汪,也是熟識人家的女兒,都自小認識的。她一嫁進來,除了第一日,溫夫人并不讓她立規矩。汪氏很快就帶著她的丫鬟和婆子加入了幫溫蕙準備嫁妝的行列里。 那些鞋子荷包做出來,最后再上溫蕙扎兩針收個尾,就算是溫蕙“親手”縫的了,可把溫蕙的負累減輕了不少。 女人們聚在一起做針線,聊天,說笑,也一派和睦。 汪氏還感嘆:“我才來,你就要走?!?/br> 溫蕙說:“好歹你還來了呢,我是等不到英娘姐進門了,怪遺憾的?!?/br> 楊氏說:“英娘前個還叫人來問我,有什么能幫忙的,說你時間緊,先幫著你弄。我就分了幾雙鞋給她叫她幫著做?!?/br> “呀?!睖胤蛉肃恋?,“英娘還沒過門,怎好累她?!?/br> 楊氏掩口:“怕什么,遲早是咱家的人。她現在知道羞呢,要是以前,早風風火火直接上門了,這訂了親,還知道使婆子來問了?!?/br> 大家都笑起來。 溫夫人心下熨帖,看媳婦們的目光更加慈祥。她是個待媳婦寬容溫和的婆婆,楊氏汪氏便也投桃報李。 溫蕙的心里,自己家就是個樣板。她心里天真地以為嫁人便都這樣——沒那么多規矩,和和睦睦,歡歡樂樂的。 過完年,溫家開始著手給溫蕙收拾東西了。哪些要帶走,哪些沒必要帶,又哪些留在家里給父母兄弟做個念想。 一些不帶的舊衣服、舊物,就散給仆婦們。 做這件事,嫂子們卻幫不上什么忙了。最忙的就是金針銀線,又因為劉富家的以后要在她身邊的當差,就讓她也進屋來幫忙。 劉富家的不熟悉她的東西,收拾出來都得問問金針銀線,或者直接問溫蕙:“這還要不要?留不留?” 這一日她抱出來個箱子問銀線:“這個呢?” 溫蕙正忙著,忽聽銀線“呀”了一聲,沒說留,也沒說不要,吭哧了兩聲。劉富家的問:“這是姑娘從前玩的吧?到底留不留???倒給個話?!?/br> 溫蕙拍拍手,過去:“什么呀?我看看?!?/br> 探頭一看,怔了一下,便明白銀線為什么猶豫了。 羊拐,牛筋彈弓,木雕的小馬,泥娃娃,九連環…… 怪不得銀錢難以決斷,一箱子都是從前霍四郎送她的玩意。甚至可以說,這一箱中,盛滿了溫蕙的童年。 尋常,姑娘家至少會帶一些走,作為對娘家的念想。但偏這一箱,是“前面那家”的遺留物。銀線才犯了難。 溫蕙伸手拿起一個泥娃娃,問:“這些東西都收到哪去了?我就說怎么好久沒見著了?!?/br> 銀線嘟嘴:“就你出遠門那趟,夫人叫我們收拾起來的,原說要扔了,又怕你回來了鬧,就先收在了耳房里?!?/br> 哪知道溫蕙從長沙府回來才兩天,便見了陸睿。 那一顆心,忽地便從孩童長成了少女,一縷情絲都栓在了陸睿身上,對從前的心愛之物竟問也沒再問過。箱子便一直擱在耳房里落灰,到收拾東西才又被翻出來。 劉富家的不知道這許多內情,抱著箱子只問:“留還是不留?” 溫蕙望著那泥娃娃,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絲懷念的笑容。但那笑容很快閃過,她把泥娃娃又放了回去,道:“拿去給虎哥兒玩吧?!?/br> 劉富家的“哎”了一聲,抱著箱子就要走。銀線伸手攔?。骸拔胰グ??!?/br> 銀線在溫蕙身邊待得久,而且以后就是溫蕙身邊的大丫頭。劉富家的也不跟她爭,她要便遞給她,圍裙上擦擦手,又去收拾別的。的確是個干凈利落,又踏實干活的女人。 銀線抱著箱子走出溫蕙的院子,打開箱子看了一眼。 她年紀比金針小,更能跟溫蕙玩到一起去。這些東西從前都是一起玩的,那時候多寶貝啊。 銀線嘆了口氣,合上箱子,往楊氏的院子去。 楊氏剛把虎哥兒哄著午睡,輕手輕腳到明間來見銀線。打開箱子,就先“喲”了一聲。 “這不都是她從前的寶貝嗎?”楊氏說,“生怕虎哥兒給她弄壞了,虎哥兒一去她就趕緊藏起來。這說不要就不要了?” 銀線拿出一個魯班鎖扭了扭,有點傷感:“自收起來,就沒再問過了?!?/br> 楊氏了然道:“長大了啊,又見到了陸家姑爺,自然就再沒心思玩這些了?!?/br> 雖這么說,看了看那滿滿的箱子,也微生傷感。 陸睿謫仙似的人,雖好卻遠在云端,她們說不上話。遠不如從前的霍四郎接地氣又討人喜。 從前她們多愛用“連毅哥哥”逗弄溫蕙啊。說得多了,潛移默化,不僅溫蕙心里已經將霍四郎當成了親人,便是她們也有了這種感覺。 如今溫蕙心里邊裝的全是陸睿,沒有地方再留給霍四郎。她們卻不愛戀陸睿,自然也就不會被陸睿的存在抹殺了霍四郎曾經留下的痕跡。 只看著這姑娘長大,看她輕易拋卻了過往,憑空讓人對“歲月”兩個字生出惆悵。 楊氏最終道:“還是留幾樣給她吧。她還不曉得離家是什么感覺。等嫁去了江州,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一次娘家呢。雖這些是霍四郎送的,不過都是小孩家的玩意而已,誰會計較。都是從前心頭愛,以后想家了,拿出來看看也好?!?/br> 銀線挑了兩三樣,依舊裝回箱子里,抱回了院子。 溫蕙正和金針收拾妝匣。銀線過去跟她說:“大奶奶留了幾樣給你,說作個念想,以后想家時也可拿出來看看?!?/br> “哦。那你收著吧?!睖剞ヮ^也沒抬,只顧著反復叮囑金針,“那個瓔珞一定包好了,可別路上顛散了?!?/br> 陸睿送的那副瓔珞做工精美,配色雅致,溫蕙愛得不行,輕易舍不得拿出來,只在她二哥辦婚事的時候才拿出來戴了一回。 金針笑道:“你放心好了,包了兩層細布,那匣子扁扁,便是專放項飾的,不會有事?!?/br> 兩個人小心翼翼、聚精會神地,銀線便自己抱著箱子,又收拾了些要帶去江州的舊物,一并放進那個箱子里,待收滿了,便扣上了蓋子,和別的箱籠放到了一處。 靜靜的,沒人再想起。 時光轉眼到了二月,陸家人來接親。 到了分別的一刻,一直憧憬著江州,憧憬著和陸睿的未來的溫蕙,才好像突然明白了“分離”兩個字的含義。 明明已經給爹娘磕過頭了,可臨上車前,溫蕙再回頭,看到溫百戶和溫夫人站在臺階上癡癡看她,滿眼不舍,陡然間難過便涌了上來。 忽然懂了為什么溫夫人總是問她,去江州怕不怕? 因為去了江州,爹娘便再不能在身邊護著她了。闖了禍再沒人給她收拾善后,難過了生氣了沒人追著她哄。 想再回到這出生長大的地方,不知道要到何時了。 溫蕙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眼淚忽然決堤。 她掙脫了銀線和陸家仆婦攙扶的手臂,幾步奔回到階前,一提裙擺……又跪了下去。 “爹,娘……”她只將爹娘叫出口,便說不下去了。重重磕下頭去,抬起來,抹了把臉:“我去了!” 溫夫人伸手想去扶她,她已經被陸家的仆婦攙起來了:“姑娘莫哭,是喜事呢?!?/br> 溫蕙便被攙著上了車,走得遠了,打開車窗望回去,還能看見爹娘站在階上的身影??s回頭,眼淚便成了河。 銀線也哭,同車的劉富家的忙給她倆擦淚:“可都別哭了,天還冷,一個不小心,臉皴了,可多難看?!?/br> 擦干了又給溫蕙抹香膏子,一邊抹一邊安慰她:“說好了的,你及笄的時候夫人便過去江州給你主持,這也就七八個月而已,到時候便又見了?!?/br> 溫蕙九月的生辰,陸家和溫家說好,過門之后先不圓房,待到溫蕙及笄,才圓房。又說好,到時候溫夫人親去江州給女兒主持笄禮。 人總是有念想,便能熬過眼前。想到七八個月后便能和母親再見,溫蕙的難過便被安慰住了。 溫家的兩個年長的兒子溫柏和溫松一起送親,護著meimei到濟南府登了船。到這里,溫蕙已經不再難過,反而對坐船生出了興奮,又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此時她還不知道,在她背后的方向,在京城里,發生了些什么。她更不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對她后來的人生又會有怎樣的影響。 貴人輕輕吹一口氣,拂到小人物身上,便成了暴風驟雨。 京城。 皇城,西苑。 景順帝原在禁中煉丹求長生,頗受文臣非議。為了讓文臣少說幾句,他將丹房移到了西苑,人也常駐西苑,除了大朝會,極少回到禁中去。 而此時在西苑,八虎一狼除了奉旨外出公派的兩虎,其余六虎及監察院都督牛貴齊聚在此。 每個人都面色青白。 “牛貴,你主意最大,你倒是想個辦法!”有人尖聲道。 牛貴睜開緊閉的雙眼,嗤笑:“這時候不罵咱家是陰險小人了?” 旁人喝道:“牛貴!什么時候了!咱們的恩怨先放下,再不想辦法,就大家一起等著挨那千刀萬剮的凌遲吧!” 一人忽然暴怒,沖到中間猛踢一個伏在地上之人。 “咱家叫你教陛下煉丹!沒叫你教陛下喝人血!你是嫌命長,咱家先宰了你!”說著便四處找刀,要砍了那人。 衛士們都守在殿外,殿中只有牛貴腰間有刀。只那人也不敢去拔牛貴的刀,怒極四顧,抄起一個鎏金瑞獸爐,猛地朝那人頭上砸去。 地上伏著的是個道士,他早在被帶到這里便嚇得四肢發軟地趴在地上,還失了禁。咚地頭上挨了一下,頓時鮮血長流,滾在地上呻吟起來。 一伸手,便碰到了一具女子的尸身。 這殿上,除了嚇得手腳發軟的道士,竟還有數具妙齡宮女的尸體,血染紅的地磚,在燭光中看起來分外可怖。 打人的人被旁人抱?。骸澳惆l什么瘋,他不能死,留著還有用!” 那人卻說:“讓我打死他!” 旁人有上去攔的,有冷笑的,也有面色慘白不知所措的。 牛貴看著這鬧劇,微微哂笑,一甩袖子,走進了內殿。 內殿里亦有兩具宮女尸體,俱都睜著眼,死不瞑目。 牛貴一路走到龍床前。 一個老人的尸體歪在龍床前的地上,他脖頸上纏著腰帶,眼睛凸出,舌頭吐在外面,也是死不瞑目。 牛貴嘆一聲,蹲下去幫老人將眼睛合上,又將遺體抱上了龍床,為他整理了遺容。 而后站在床邊,凝視老人。 他一生富貴權勢,來于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