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暑熱的時節,她嗅到泛冷的消毒水味道。 白霽溪下意識地去打量,沿著他襯衫衣扣,到他脖領間,天氣還熱,他系到最后一顆,細微角落亦是工整,且干凈,她慢慢抬高了臉,四目相對,想到的是雨汽潮澤,庭院碧意叢生,松杉濕潤的淡苦,以及雨珠滴落在墨硯直墜入心底的涼意。 骨明而修美。 尤其是男人的眼睛,深邃的映了一隅的暖色,微氳開笑,聲音低低的,氣息浮動:“云朵?!?/br> 一剎過電,耳膜里透著癢,白霽溪微顫下,在他禮貌維持的距離中,沒有太多無措:“深雨?” 小姑娘紅著臉,熱得不輕,茸茸的發梢在肩頸掃著,似乎是才想找書友問個明白,本尊就突然這么出現,所以她還一眨不眨,他不由深了笑意,半晌,眼中的暖色淡了淡,望進她的眼底:“是,我叫陸淮深?!?/br> 空氣一片沉寂,墻上碎亮。 摸不清狀況,白霽溪卡著殼,看得出他是在等待著什么,等她自報家門? 可戒備的刺直豎,她說不出來,卻見他動了,拿出來一杯飲品,她喝過的奶茶牌子,杯外結著化冰的水珠,而他折疊紙巾抹去了那些水。 隔著杯子,他戴了膠白手套。 又隔著薄薄的一層手套,他的指關節線條仍然清楚。 許是熱的不清,跟著他動作,她迷迷糊糊地伸出雙手,手心一沉,清涼的醒神,她反應過來,捧近了才知道是杯水果茶。 頓時渴意上來。 白霽溪觀察著塑封,封口嚴密,沒有拆過的痕跡,后知后覺,覺得這人非常奇怪,一杯飲料而已,他戴著手套,還另外多拿紙巾擦拭,這真像…… 像與潔癖共存,極端的強迫癥狀。 她心被一攥,捧緊杯子,再次打量他。 他拿出另一杯水果涼茶,同樣擦拭掉水珠,發覺她目光掃來,澄澈咄人,他微頓,“講座的事情,我會解釋?!睂λ€戒備的模樣,語聲停了停,在眸底溫柔:“方不方便,我們一起吃飯?” 白霽溪沒應好或不好,小皮包先出了聲,手機在響。 來自未知號碼—— “嘗試做了糖腌青梅,你一定喜歡,等你回來?!?/br> 沒有合租室友,父母遠在京都,想也不想,是那位變態無疑,她平和地熄了屏,眼梢輕彎:“好,一起吃飯?!痹俳芯W名不合適,稱他的姓:“陸先生?!?/br> 而在他們前腳出了樓,立在門邊的講座立牌,立刻有人冒了出來,抱起立牌就走,逃到了雜物間一把撕毀,收好了碎片,給立牌架子粘貼上它原先該粘上的廣告,這才也跟著離去,留了滿室的暗。 正午的陽光亮的讓人睜不開。 綠蔭成傘,越近鬧市越變得稀疏。 從他車上下來,進餐廳之前,白霽溪再次收到一條短信,鈴聲一響,令她腳步短暫停頓,滯在了男人身后,視線之內,他雙手垂放,在餐廳門前轉過身來,眉眼間有詢問。 短信還是來自未知號碼,內容觸目驚心——“阿霽很乖,穿了長褲?!?/br> “阿霽還要放下袖子?!?/br> 四下人來人往,不管怎么看,滿街全是人,透過人之間的縫隙焦距遠處,每人的臉孔又是小小一張,白霽溪攥著手機,攥出了汗,微生戰栗,不好讓書友等的太久,她費盡了力氣將那股怒壓制下去,一邊跟著他進了餐廳,邊不動聲色,惡狠狠地,推高了袖口,直挽到肘間。 然而。 餐廳的空調勁力十足,手腕才一貼木質桌面,涼的小姑娘微微一瑟,于是把手放到腿上來,但毫無用處。 不出多久,她悶聲悶氣地扯下了袖子。 為什么這里的空調會這么冷…… 可是……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她向來不服輸,余光勻出一部分留意著前方,他坐姿筆挺,黑眸微抬劃過菜單望住她,燈光照進去,總是溫柔,只是最深處的有些不清。 白霽溪合上菜簿,既是愛好同一類法學書籍的書友,又見解一致,他應該會靠譜,“陸先生,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br> 想法難以啟齒,卻也是脫離變態可行的唯一途徑,思及至此,她放下猶豫,將回國后被打擾的經歷告訴了他,簡化了其中細節,最后提出要求,征得他同意:“就今天一天,可不可以幫我一次?” 尾音消弭,沉進了靜默。 他凝視著她,就在白霽溪以為他會拒絕時,下一秒,男人唇角微微一揚:“可以?!甭淞嗽捯?,他忽而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間?!?/br> 餐廳人少,這桌偏靠著窗,也是唯一有人的臨窗座位,還有寥寥的幾桌人,全座落很遠。 想好了自己要吃的,男人正好回來,剛落了座,空調的涼風變小,漸漸適宜。 白霽溪松了口氣,搓搓手腕,注意到他還戴著手套,等兩人向服務生點了各自的餐,她忍了忍,忍不住,卻被他搶先了問:“白小姐,能接受的親密程度?!闭f話間,視線始終不錯地注視她,卻不顯唐突。 問得她怔住,這得想想,眼簾一低自然而然瞥到他的手,手套勾勒,猶且在臨盛夏的時節,好奇爆棚,口頭淡然道:“牽手?!?/br> 反正,就一天。 印象中,除了上下學和父親牽過,長大以來,因為近是心理阻礙,她不曾和任何男性牽過一次。 她目光落在那,遲遲忘了抬起,目睹他捏住了服帖著腕的手套邊緣,一分分地朝指尖剝下,那手掌向上,遞至她面前,如覆了水澤,線條被日影朦朧,他道:“你不是說過,他在外面,會看著我們?” “他”指的是那變態。 念頭閃過了一秒,白霽溪伸手,覆住他手掌。 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快,她局促地,僵硬握著他手,被他手掌托襯著她的像小爪子般,更覺難為情,罕見磕碰地眨眨:“陸先生,難道不是因為愛干凈,才戴的手套?”不然牽手,他為什么會愿意脫掉它。 男人不語,明而張膽,緩緩地牽緊了她。 氣力似乎失去控制,有如她的僵硬,遠比她的溫冷。 他垂著眸,反而低聲解釋:“廖老師身體不適,所以講座的時間被臨時更改?!惫庥爸?,他喚她:“云朵?!痹谒ь^,注意力分散的剎那—— 陸淮深輕輕在她指背揉了揉,勾畫她指線,氣息輕搐,低低的抑著愉悅的喘息,看著她:“我跟廖老師預約好,吃過了飯,帶你去見她?!?/br> 廖老師的講座她每場必看,資深的刑事專案辯護律師,沒想到有一日,她還能零距離跟廖老師接觸。 整朵云躍躍欲試,軟乎乎地多動了起來,小臉離得他近,忘記了手還在他的禁錮下,又問了許多,無一不是關于廖老師,還是菜上來,他聽得眸色微沉,截斷話題,“飯會冷?!币惶峒懊朗?,如愿的她熄了火。 小姑娘沒再吭聲。 因著準備用餐,她順勢收走了在他身上的注意,陸淮深繃住下顎,已經無法容忍地低聲的叫:“云朵?!彼龖曁Я四?,看著他端起一盤奶油蛋糕,舀了一勺。 他淺淺地笑,聲色徐緩下掩著難以抑制:“要吃嗎?” 自從牽了一次,他沒有再戴上手套了。 這之后,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到了廖老師家門前,他下了車便很自然地牽住她,直到進了屋,見著廖老師,一塊圍坐在客廳聊著,聊到夕光綻暖,他起身說是有工作要處理。 他一走,白霽溪才敢問:“廖老師,您知道,他是什么做工作的嗎?” 男人身上的消毒水味,總讓她覺得這人并不簡單。 廖老師一聽,四十左右的年紀,笑得和藹親近,有些許的深意:“他是醫生,在省一醫院的神經外科,我和他認識,也是因為他治好了我先生的病,我欠了他一次人情?!鞭D而驚奇嘆息:“雖說,我覺得我和這位陸醫生,甚至談不上認識,但自從知道了他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摘掉了手套?!?/br> “哎,小姑娘,你知道他在省一醫院里,大家都怎么說他么?” 白霽溪乖巧,“您說?!?/br> 屋外的天色正一時比一時暗。 車窗上疏影橫斜,云端開始泛出冷青,不止是廖老師驚奇,車子里一位被雇傭的屬下吃著驚,縱使在開著車,也見多識廣,偶爾一眼掠過后視鏡,還是著著實實被驚的快掉下巴。 晚霞自窗外向車廂斜切,一片闃靜。 男人隱在夕光后,面容略暗,不見戴著手套,無聲地垂首親吻起掌心,輝光里虔誠不帶欲色,睫羽輕顫,許久,睜開,瞳孔漆黑而安靜,滲著一種深冷的戾氣,透過后視鏡與開車的屬下對視,那透骨的冷意能滲入血液中。 屬下打了個寒噤,連忙道歉:“對不起,先生?!痹僦还荛_著車。 陸淮深直起了身,只問:“立牌處理好了?” 廖老師這邊他有提前協商,無須擔心會對阿霽露餡,就聽屬下應:“是的,都處理好了,除了架子,其他東西我銷毀的很干凈?!?/br> 屬下自覺報告:“至于那叫江文的小律師,目前,已經被事務所開除,下一步,他應該會離開本市逃避?!?/br> “不夠……” 聽先生喃喃,低語,“阿霽在下車后,跟他擺了手,一次?!?/br> “先生?!睂傧侣牭竭@,猶猶豫豫,好心提醒:“白小姐,是律師?!痹鲪悍置鞯穆蓭?,所以您可千萬別把這一天下來的好感作沒了。 因而,有了白小姐當先生的束縛,他知道先生是不會失去多少理智,最多是用別人犯過的又不為人知的事,比如肇事逃逸,這種當事人真實做出來的。 陸淮深輕觸著手心,換過了電話卡號的手機,號碼不再隱蔽,手機一震,記錄在通訊錄里唯一的一條號碼發來信件,來自“阿霽”,她的聲音隱約就在耳畔,試探著:“你幾點回,我跟廖老師包餃子,給你留點?” 他的眉才舒展,沉吟,仔細打字:“留,我會盡快?!?/br> “阿霽……”這聲喚他沒有打進短信里。 第四章 【處置】 預感 夜深了。 還是那一條無人的陰黑小路,孤零零的一盞路燈。 老巖帶著小弟們回到燈下,狠狠地抽起了煙。 自從上次極不容易撞見了要回家的獨身女孩,卻沒等到他行動,甚至沒能摸上一摸,便被突如的一通電話打擾,對方語氣平淡,說要砸他新買的摩托,后來他火急火燎地沖回了家去,院子跟房子碎了,摩托車沒了,對方留了字條,讓他去派出所自首。 自他奶奶的熊。 那輛摩托可花了他一萬多大錢,還沒碰過,但轉念一想,好在那會沒把姓白的小妞到手,他知道,他們在派出所不過是蹲個一天就能解決。 這剛從派出所被放出來,他要辦的第一件事,必須逮住那姓白的妞,他還從來沒受過這等窩囊氣。 至于知道她姓白,是從派出所民警那聽來的。 往地上啐了一口,丟了煙頭,抬腳輾轉碾熄,四周漆黑的不見任何東西,光圈之內蚊蟲細小,像灰塵,他不耐地抬手去揮,問著小弟:“上次她是幾點出現的?” 這小弟正是上次受了麻醉針,還經受了電擊,面部著地,以至于到現在,被紗布蒙著的鼻梁還滲著血,眼神吃人的猙獰,抬起偷來的手表瞧,“差不多是八點半?!?/br> 一樣摁著股邪火,迫不及待想出出氣。 一群人干等著,不知道分針過了鐘表幾個來回,路口的霓虹不變,多了纖細的人影踏入了眼簾,和上次一樣,襯衫包膝的裙,唯一的不同,她這次披著頭發,把臉蛋掩蓋的隱隱綽綽。 老巖一見,板挺了站姿,沖兄弟們遞去眼神,大伙都很是亢奮,重重地摔了煙頭,磨拳擦掌地爭先跑起來,果然女孩發出短促的一聲尖叫,叫聲立刻被麻布一裹,讓一人扛住了。 老巖笑:“走!” 回了他們臨時的出租屋,本該是一群兄弟解了褲腰,準備好好放肆,可在放下她的下一秒,麻袋從里被破開,恰是電光火石,鋒利的寒光瞬過視野,沒割到他,但嚇得老巖猛一哆嗦,接著,在閉眼的黑暗中,一聲聲慘叫嚎啕,他又一哆嗦,倒退兩步,重新系緊了褲子,趕緊瞅瞅。 眼前由模糊到清晰,最終看清了滿地上躺著他兄弟,不見血,而是一個個捂著傷處哎喲的叫喚,被捶的不輕。 那女人彪的,提著小刀子,抬手扯下了銜到嘴角的發絲,露出令他陌生的五官。 這——這不是那個姓白的小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