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生吃的是紅菱,兩頭尖尖,小小的,淀粉含量少,吃口上脆甜。用來取菱粉的是烏皮老菱,個頭大,淀粉含量好,煮熟了直接吃口感粉粉的,和屬于時鮮蔬果的紅菱完全不同。 做出來的菱粉糕讓沈宥豫食指大動,伸出去的手被方年年拍掉。方年年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小食盒里,蓋緊了蓋子說:“給秀秀的,才幾個,你不準動?!?/br> 沈宥豫憤憤不平地嘟囔,他為了她想了半宿的心事,輾轉不定,現在竟然連個菱粉糕都不給自己吃。 “你也不準跟著我,我要和秀秀好好說話的,你礙事?!?/br> 再一次被嫌棄的沈宥豫感覺內傷有反復的跡象! 方年年提著食盒出門,中間沒有逗留別的地方,直接去了雜貨店李家。 留守在小茶館的沈宥豫時不時看看天,時間龜速移動,一點一點的。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沈其猛地掀開棉簾子沖了進來,“公子,阿大阿二暈倒在路邊,姑娘不見了?!?/br> 第50章 煲仔飯 殿下,求你了,別沖動,夜扣宮…… 方年年記得自己去了雜貨鋪李家, 柜臺上只有兩三個伙計在。那個嘴巴最利落地帶著她去了后院,找到了東家李叔。 李嬸不顧丈夫的阻攔大早晨就套車去了娘家,誓要在爹娘年前掰扯清楚, 她咽不下這口氣。李叔不贊成這么做,自家閨女又不是貌丑無顏、品行惡劣,他要給姑娘找個更好的人家, 犯不著和一心想著攀高枝的人結親家。 李叔不便于和方年年說太多,方年年放下東西就走了, 因為李秀秀也不在家。說是和社友出去散心,昨天離開的, 李叔看到方年年還覺得驚訝,因為她和秀秀是一個社團的, 社團做活動怎么沒有邀請方年年。 方年年也覺得奇怪,帶著滿心疑惑離開了雜貨鋪。 走在路上, 身邊來往有人。 這條路她慣走的,不說閉著眼睛走路吧, 也知道雜貨鋪旁邊就是鏢局,知道鏢局的門口有個小坑兩三年了沒有填平,還知道經常有路人不注意踩到小坑崴一腳。 方年年心里想著事兒, 腳下自然地跨過了小坑,但忽然感覺身體踉蹌了一下,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左邊歪了過去。 腦海中最后殘留的想法是她沒有踩坑啊,怎么就崴腳了…… 現在躺在床上,看著不熟悉的琉璃色帳頂, 方年年鎮定地想這顏色還不錯,做工也細致,就是冷素了一些, 她喜歡暖色調的帳子、被褥,睡在里面有溫暖自動浮現的錯覺。 被子應該是新曬的,蓬松柔軟,背面上的海水紋也不是她喜歡的。 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方年年面色不變地低頭看著自己,衣服換了。 她摟了摟領口,從床上下來,鞋子就在一邊。坐在床邊打量著室內,和被帳一樣素凈無華,她看到了一件桃粉色的夾襖,是整個房間里唯一的亮色,應該是留給她的。 穿上夾襖,大小正合適,方年年冷靜地思考著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不知道什么人綁了她,綁了來后沒有刻薄對待,沒有扔進柴房,還給床睡、給衣穿,雖說房間里素凈簡單,但東西都是好的。她磨搓著衣服的邊緣,緞面的夾襖里續了整齊松軟的棉花,里子是羊羔絨的,細細的絨貼著身溫暖又舒適。 方年年把對方是為血蓮子而來的可能性劃掉,對一個器皿沒有必要這么優待。 那為了什么? 她不過一個鄉野小女子,有什么值得人綁架的? 總不會因為父母的緣故,十六年過去了…… 方年年搖搖頭,如果是因為父母,綁她一家的可能性比較高。 趴在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感覺靜悄悄的,像個死地。 方年年抿了抿唇,推開了門。 日頭西斜,天色偏暗,一個白天都快過去了。院子里很冷清,沒有一個人,空洞洞的仿佛被整個世界隔絕,方年年站在院子中間,看著淡薄的天,一度懷疑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她試過了,四方小院里所有房間都可以打開,但通往外面的大門緊閉?!酢跏遣豢赡艿?,她也試過了,太高,她翻不過去。墻面光滑,沒有踩腳的地方,只要有一溜兒凹凸不平的,她說不定能借力上墻。 可惜沒有,墻面光得像磨過一樣。 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確定不會有人來找她后,她轉身走進了廚房。小小院子五臟俱全,有廚房、有廳堂、有主臥、有客臥,完全能自成一家,不知道這小小院子外套著的是什么地方。 廚房里東西不夠齊全,勉強做一頓悶飯、打一個雞蛋湯還是可以的。 肚子里咕嚕嚕叫著,方年年有條不紊地切著香腸、萵筍,剝著青豆。瓦煲里悶著米飯,方年年拿了塊抹布蓋在蓋子上隔熱打開了蓋子,里面的飯看著差不多了,她拿了油壺沿著鍋壁淋了一圈油,把切片的臘腸碼放了進去,可惜沒有臘雞,不然切一條雞腿同悶,味道更愜意。 萵筍片和青豆用水焯熟,瓦煲里應該差不多了,她就打開蓋子把兩樣蔬菜放了進去。用筷子撥動撥動,弄出塊空地兒,打了個雞蛋,撤了火,用瓦煲里面的余溫悶熟雞蛋。 等悶熟的過程中,方年年鍋里面燒水打了個蛋花湯,撒了一把蔥花,她找到了豬油,不客氣地挖了一勺豬油進去,湯面上一下子就出現了漂亮的油花,點一點醬油就可以吃了。 煲仔飯加蔥花蛋湯,做完后外面已經徹底黑了。 方年年把東西都搬去了臥房,點了燈吃飯。 煲仔飯的醬汁她調了個微甜的,鍋巴焦焦脆脆,香腸竟然是偏甜口的,有點廣式臘腸的味道,搭配在一起在一個人的冬夜里安慰人心。 吃完了,方年年找來了兩本游記看,臥室里就有,《列女傳》《女則》《女訓》她碰都沒碰,從未想過要做個貞烈婦人,更沒有想過做個規規矩矩的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的妻子。 游記比想象的枯燥乏味,里面充斥著作者游歷時看到的孝子賢婦,什么父母打罵永不還口的愚孝行為、什么丈夫十年不歸妻子任勞任怨的“動人”事跡……方年年扔掉了游記,呆呆地看著蠟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動了起來。 暖瓶里還有熱水,她簡單洗漱后就爬上了床。 落下了帳子,方年年平躺著,什么都看不見。 黑暗中傳來犀利索羅的聲音,方年年翻了個身,蜷縮在床的角落,躲在被子里抱著自己,枕頭下面不知不覺就濕了。 關雎宮,寢殿內。 芳杏揉捏著淑貴妃的肩膀,動作看著輕柔,其實手指上暗藏著力氣,化解著淑貴妃肩背部的疲累。 淑貴妃躺在榻上,雙眼微瞇,聲音慵懶,“那個丫頭如何了?” “娘娘,方姑娘醒來后不吵不鬧的,穿戴整齊的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每個房間都翻找了過去的?!狈夹虞p聲地說著,她知道娘娘要聽的是什么,“方姑娘找了兩張凳子壘在一塊兒,顫巍巍地爬上去還是夠不著墻沿。她不死心地繞著圍墻走了兩圈,試了兩三次都沒法徒手爬上去,這才放棄了?!?/br> 淑貴妃莞爾,“這丫頭倒是有趣,有我年輕時候的樣子?!?/br> 鄉野小丫頭突逢意外,不吵不鬧,沒哭沒叫,鎮定自若地找著離開的辦法,就沖這膽量和從容就是不一般。 芳杏繼續說,“知道自己沒法離開后,方姑娘想來是餓了,就去了廚房?!?/br> “給準備了飯菜?”淑貴妃有些好奇地問。 “就一些尋常的菜蔬,沒有現成的?!狈夹有χf,“方姑娘用瓦煲做了一鍋臘腸飯,又打了兩個雞蛋和著豬油做了蛋湯,她這一晚上吃了三個蛋,想來餓很了,從中午到這會兒什么都沒吃過?!?/br> “哈哈,真是逗趣,是個蛋姑娘?!笔缳F妃笑了起來,方年年做的事兒不知道怎么的就觸了她的笑意,笑了好一會兒才停,她說:“你還記得不,六郎幼時跟著陛下秋狩,一個白天就吃了一個小麻餅,回來時餓極了,連著吃了兩只炸鵪鶉,三個蛋?!?/br> “我記得呢,晚上就叫著肚子脹,嚇得奴跑著去找醫正?!?/br> “你喊個丫頭去就是了,還親自跑這一趟,路上跑丟了一只鞋,回來了才發現?!笔缳F妃明麗的眉眼緩和了下來,等下看著分外柔美。 今日皇帝在皇后那兒,她才回到關雎宮,躺在榻上,和貼身的大宮女說著方年年、說著兒子的趣事兒。 芳杏笑著松開了貴妃的肩膀,柔柔的指尖落在了太陽xue上,力度適中地揉著,“太急了,等不了那些小丫頭的慢手腳?!?/br> 躺著的淑貴妃抬起手拍了拍芳杏的手,感慨著,“一晃眼的這么多年過去了,六郎都開始想媳婦兒了?!?/br> 她話鋒一轉,又問起了方年年,“那丫頭做的飯可好吃?” “我聽他們說,聞著很香,想來吃上去不會太差?!?/br> “吃完了飯她做了什么?” “拿了書看?!?/br> “哦?!笔缳F妃想還真是個識文斷字的姑娘,“看了什么?” “挑挑揀揀看了兩本游記,沒看一會兒就放下了,想來方姑娘對貞潔烈婦那一套不大喜歡?!?/br> “我也不喜?!笔缳F妃追問著,“然后呢?” “然后就梳洗睡下了?!?/br> “她倒是心大?!笔缳F妃眉頭微動,對這個孩子有了新的認識,太沉著冷靜,心思不簡單。 “哭了?!?/br> 淑貴妃挑眉。 “落下帳子沒一會兒就在里面小聲哭了,應當是躲在被窩里哭的,聲音悶悶的。倒底是個女兒家,忍了一天了,不容易?!?/br> 方年年哭了,淑貴妃笑了,“這才像話?!?/br> 宮門口。 沈其跪在地上抱著沈宥豫的腰,急急地求著,“殿下,殿下,求你了,夜扣宮門乃是大罪,縱有圣人寬恕,也難逃臺諫悠悠之口?!?/br> 沈宥豫眼神沉沉地盯著宮門,垂在身側的手用力地握緊,指甲尖陷進rou里面,鈍鈍的疼。 “殿下,您沖動了,能得來圣人寬恕,可方姑娘就要承受所有?!鄙蚱淇嗫谄判牡貏裰?,“為了姑娘,您就忍忍。娘娘寬仁,絕對不會對方姑娘做什么的,肯定,只是,想見見姑娘?!?/br> 沈宥豫肌rou緊繃的手頹然地松開,出口說話時聲音沙啞,“我知道了?!?/br> 沈其頓時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說,“殿下,我們回去吧,明早宮門一開就來?!?/br> 沈宥豫閉著眼睛搖搖頭,無力感充斥全身,讓他感覺頭暈、酸乏,“就在這兒等?!?/br> 沈其只能應下。 沈宥豫掙松沈其的手,拖著手腳走到了墻邊,背靠著墻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 京城柳巷,錢府,主人回來不久,還未補缺。因任上有瑕,未來不可測,回來后府邸前就冷冷清清。 今日,夜風徐徐,府門前停了一輛簡素的青布馬車。正門大開,錢正彥與夫人急匆匆走了出來,朝著馬車長揖到底。 馬車簾子掀開,方奎的臉半明半暗,他朝著錢正彥點點頭。 錢正彥做了個請的手勢,方大牛駕著車,進了府。 第51章 蟹殼青 沈宥豫說不怕不怕,我來了?!?/br> 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 醒來時窗外還是黑的,方年年頂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坐在梳妝臺前。她點了一根紅燭,幽幽的光照在臉上, 反映在銅鏡里顯出了幾分光怪陸離,就像是恐怖電影里的橋段。 清素的室內多了梳妝臺,衣柜里多了衣服, 暖水瓶里灌滿了水……這些都發生在晚上她睡覺的時候,而她一點聲音都沒有聽見! 方年年看著“憑空出現”的它們, 心中一陣一陣發寒。 還很無力,在絕對的實力面前, 她就是小小的螻蟻,竟然一點兒反抗之力都沒有, 甚至于她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人心真的比鬼怪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