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而今他這個太子即將大婚,身為父皇的人竟然不回宮參加大婚典禮,是真的因為盼兒身體孱弱,還是這只是他們不愿回宮的借口? 是啊,江南多好,溫柔鄉,旖旎夢,遠勝這幽深皇宮千萬倍。 一旦拋下,他們又怎么舍得回來? 顧祁的眼神一點一點冷下來,到最后竟變得寒冰一般,再無一點溫度。 也許他該感謝父皇,如此踏實安穩地把這天下交托于他,然后縱享天倫之樂。 盼兒,母妃,還有他,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而自己呢。 顧祁忽然笑了,眼神一片死寂。 他已經坐擁天下,擁有了盼兒所無法擁有的富貴榮華、權勢江山,也許合該失去些什么,這才是公平的。 他揮筆寫下回信:望盼兒早日好起來,兒子理解父皇的一片苦心,宮中一切也會盡心照管,請父皇放心。 最后一點落筆極重,墨色浸染開來,像是被淚水浸漬一般。 ***** 江南水鄉,清林之中。 身著青衫的男子站在湖邊垂釣,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投射在他身上,斑駁細碎。 察覺到手里的細線動了動,他倏地一抖手腕,將魚竿拋起,呵,只見魚鉤上咬著一條好大的魚! 他動作利落地把魚取了下來,然后拋進腳邊擺著竹簍里,里面已經裝了好幾條魚,他提起竹簍看了看,沉甸甸的,便收起魚竿,打算往回走。 豈料一轉身,竟看見林子邊上站著個人,靜靜地看著他。 “盼兒呢?”他走向一身素衣的女子,她伸手來接竹簍,他便搖搖頭,“太沉了,你提不動?!?/br> 女子也不強求,只笑了笑,跟著他一同往回走,“盼兒在睡午覺,我來看看你釣到魚沒?!?/br> 其實這點重量也不算什么,她哪里會拎不動呢?他老這么護著她,好像她是易碎的玉石,她也就只好依著他,皆大歡喜。 “晚上喝鯽魚湯吧?!彼嶙h。 “可是盼兒不愛喝魚湯,他比較喜歡清蒸魚啊?!彼行┆q豫。 男子倏地停下腳步,沉著臉望著她,“所以是兒子比較重要對不對?” “……也不對?!彼讨σ鉁愡^去點了點他的額頭,“你還能再幼稚點嗎?以前哪回不是盼兒依你?你愛吃辣,他吃得眼淚嘩啦的也陪你,怎的你這個當父皇的就不知道偶爾也讓讓他?” 臉色還是很不爽,但眼里已有遲疑。 最終他妥協道,“那好,兩條清蒸,兩條煮湯?!?/br> 看了眼竹簍,他十分謹慎地補充道,“小的清蒸,大的煮湯!” 女子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你呀你,哪里像個當爹的人!” 這么一路往竹屋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收斂了笑意,轉過頭去望著他,“真的不回宮了嗎?” 這個話題好像有些沉重,把他面上的輕快愉悅地趕跑了。 他搖搖頭,“不回?!?/br> “可是祁兒大婚,哪里有做父皇的不回宮參加的道理?你還是一國之君,祁兒也還沒登基,天下人會怎么想怎么看……祁兒又會怎么想?”說到最后一句,她的面上已然浮起一點傷感,“那時候我們就這么離開皇宮,留他一個人面對那么多事,戰亂也好,朝臣相逼也好,你都沒有出面。如今他要大婚,我們還是選擇不回去,他一定會怨我們……” 男子沉默了片刻,才望著遠方與云層相接的群山,“正因為他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我們才更不能回去。西疆戰事在他一人努力之下剛落下帷幕,他羽翼未豐,勢力也才剛建立起來,若是此刻我回去,一時半會兒恐怕再也沒有離開的理由。他作為太子監國這么些年,而今卻忽然又多了個父皇在身邊,是我監國,還是他監國?群臣會聽他這個太子的,還是我這個當皇帝的?而且沐青卓趙武之流被他分權,如今正是青黃不接之際,一旦我回宮了,恐怕他們會立刻逮著機會彈劾太子,引來朝堂之上的一片混亂?!?/br> 女子嘆了口氣,眼里有一絲淚光,“我知道你是為他好,可這種方法未免太過殘忍,他也有心,他也會痛,你這個當父皇的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嗯,不在意?!彼p描淡寫地說了句,然后繼續朝前走,身姿挺拔,步履從容。 她跟了上去,卻在低頭那一刻看見了他袖子底下緊緊握成拳頭的手。 這個口是心非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顧祁和他在這一點上簡直如出一轍。 她閉了閉眼,但愿祁兒能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成了大叔的皇帝比以前更萌了~ 太子就比較苦逼了,不過下章大婚吃rou,彌補一下他受傷的心。 太子v:#世上只有老婆好#@楚顏寶貝心傷還須rou來償,明日怒上雙人床。 楚顏v:#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父皇大人_(:3」∠)_←這是我無聲的抗議。 第055章.大婚 第五十五章 宣朝二十七年暮春,太子與趙家嫡女大婚,此時正值西疆戰事結束后的第二個月,一時之間喜事成雙,舉國歡慶。 整個京城都張燈結彩,掛上了大紅燈籠,太子大婚乃國之大事,自然怎么隆重怎么來。 按照規矩,太子大婚的程序與百姓娶親的六禮并無兩樣,只是儀式更為隆重和講究。 圣旨與彩禮到達定國公府上時,大病初愈的趙武帶著趙家上下一齊跪下接旨,西江之行于他而言簡直是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一次經歷,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看上去也蒼老很多。 彩禮包括黃金百萬兩,乘馬束帛,一如舊典,光是送彩禮來的太監都有數百人,浩浩蕩蕩把趙府內外都圍了個水泄不通。 趙武領旨,叩謝皇恩,看見眼前的場景時,卻忽然有些老淚縱橫。 為了今日,他盼了多少年。 他曾經日夜期盼著楚顏能爭氣,早日踏上太子妃之位,以彌補趙家后繼無人的慘淡光景,可是如今那個等待將近十年的心愿終于實現時,他卻因為西疆之行忽生頹喪。 也不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六禮進行了半個月,最后終是迎來了大婚之日。 天還未亮,楚顏就被人拉了起來,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妝柜前。 尚儀局來了八位老資歷的姑姑,二十四個梳妝打扮的宮女,姑姑們四處張羅布置,而那些宮女就忙忙碌碌地做著自己的任務,捧首飾的捧首飾,在庫房聽聽候安排的便一直待在庫里,還有更多的則是圍著楚顏團團轉。 楚顏從未想過原來婚禮大典竟然比之現代的婚禮有過之而無不及。 過去所知的皇帝納妃,都不過是一夜**后再冊封就行了,或者是通過選秀來的,那便換個次序,先冊封再寵幸。 可如今她是作為太子妃嫁入宮中,嫡妻與小妾自然是全然不同了。 從大半夜的就被拉起來擺弄這么一通,天微亮時,楚顏已經全副武裝、準備完畢。 鳳冠霞帔,足登繡履,腰系鑲金錦繡流蘇飄帶,身著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鏡子里的人華貴雍容,鳳冠上的東珠一顆一顆光華流轉,晃人眼球。 封建統治的窮奢極欲哪怕因為明君的出現而不流于表面,卻在舊的制度上仍舊存在著。 想了半天,楚顏忽然被自己震?。阂欢ㄊ且驗樘o張了所以教師本能重現江湖…… 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云霞都被朝陽染紅,顯得壯麗非常。 楚顏的心情也被這樣的恢弘景象所影響,在宮女的攙扶下踏出偏殿時,滿眼都是這樣的壯景,心中也忽生一片茫然又緊張的情緒。 來到這個地方將近十年了,從一個六歲大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她終于要成為萬人仰望的太子妃了。 她應該感到一股由衷的喜悅,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為趙家喜悅,還是為自己喜悅。 那個在眾人眼里不求上進、碌碌無為的衛萌終于在這個時代成為了不再渺小的存在。 她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雖然那些曾經看輕她的人如今都已看不到她。 尚宮局的司言站在門邊,聲音平平地說道,“請太子妃殿下前往祖廟進行祭祀之禮?!?/br> 楚顏于是頂著一身隆重又沉重的禮服,單靠這雙腿往祖廟走。 祭祖之事要看誠意,因此必須以步代車,這是歷來的祖制。 祭祀之后,楚顏還要挨著去太后和皇后那里請安敬茶,最后才是經過華嚴殿前群臣位列兩邊的宮道,在萬人矚目中踏上石階,與太子并肩而立。 這一日真真是十分繁瑣糟心的,太多的禮制折磨得楚顏雙腿跟灌了鉛似的,幾乎走不動。 可是一旁的司言一直保持著平板臉,連同聲音也毫無起伏地不停念著下一條行程。 “祭祀開始,請太子妃殿下叩行大禮?!?/br> “殿下請起,請端起酒杯,敬宣朝的歷代先皇,以示誠意與孝心?!?/br> ……(此處省略祭祀過程,大家不感興趣,我也懶得考據。)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司言終于說了句,“祭祀禮畢,請太子妃殿下移步壽延宮?!?/br> 楚顏:…… 她已經開始后悔當太子妃的決定了。 見太后比見皇后要復雜得多,因為皇后已經閉門不出、不理世事很久了,原本就溫和心善的人如今更是充滿佛門清修后的寧靜平和。 但太后不一樣,她雖看上去也溫柔慈祥,但一雙眼睛里卻顯露出絕非池中物的精明。 楚顏跪下去給她奉茶,她笑盈盈地拍拍楚顏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br> 楚顏笑著說,“不辛苦,能有今日是楚顏三世修來的福氣的,高興都來不及,哪里敢說辛苦呢?” 今日的她特別注意言辭,因為太后并非由皇后的位置上來的,而是從妃子到了太妃,最后又踩著竇太后上來,因此并沒有經過大婚這個儀式。 皇宮就是如此,不管你多受帝王寵愛,甚至是皇貴妃,若不是正宮,都無法經過大婚之禮。 楚顏生怕自己言語不慎觸怒了太后,惹來她不開心,所以能少說話盡量少說,太后怎么說,她就怎么答。 總之少說少錯。 太后倒是心中暗暗吃驚,這個趙家千金說話滴水不漏,當真圓滑到一點把柄都不留下,再看這身段氣質,恐怕日后還真是個角色。 再想到趙家若是因這為太子妃在宮中又一次崛起,萬一太子登基以后趙容華真成了太后,以她的性子,那自己這個太皇太后可還真沒好日子過。 心下已然有了計較。 “太子這些年來一直一個人,皇上也不在身邊,如今有了你,哀家也放心的多?!碧蠼舆^那杯茶,吹了口氣,然后輕輕喝了一口便遞還給楚顏,待身邊的宮女把托盤拿走之后,她才把跪著的楚顏扶起來,“今后你要好生伺候太子,最好早日為顧家開枝散葉,也讓哀家在有生之年有機會看看哀家的好孫兒?!?/br> 楚顏不知為何心下咯噔了一下,表面上雖然還是靦腆地笑著點頭,心里卻是想到了顧祁,想到了從前在歷史書上看到的那么多皇宮里的孩子。 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哪怕此刻太后笑盈盈地說著希望帶帶孫子,可楚顏已經打定主意,若是她有了孩子,決計不會送給他人養,哪怕是太后也不行! 就算是為了這個,她也一定會好好在這宮里走下去,因為只要她坐在太子妃這個位置上一天,她就是正室,是太子名正言順的嫡妻。日后就算太子登基,皇后之位也是屬于她的,只有這樣她才有絕對的力量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比如姑姑,比如……她將來也許會降臨的孩子。 經歷過失去父母的經歷,楚顏發誓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孩子經歷自己從前遭受的一切。